文甚?这个姓不好,让钟会想起来那个叛乱的文钦。
“子信祖上可是沛国谯郡人?”
文钦在作乱之际投降过吴国,后来响应诸葛诞反叛,却因和诸葛诞有嫌隙,被其所杀。两个儿子文鸳文虎因此投降司马昭。
因为有过降吴的经历,保不齐有哪个亲属在文钦失败之后由吴入蜀。要真是这样,那可不太好。
“回将军,在下出身巴郡临江文氏,一直都是蜀人。家兄文立,当初大将军费祎在益州刺史任上,蒙其简拔,现在朝中任尚书一职。”
这样啊,那应该不是了。
看这文甚说的头头是道,钟会不再多疑。
只要别让洛阳城的晋公,感觉自己这儿跑来了个逆贼之后就行。
“哈哈,我得姜维,如今剑阁旦夕可得!走,喝酒去!”
……
姜维带部属来降,钟会很是高兴,召集军中诸将,为姜维接风。
为防有变,还特意密令将姜维带来的人马分开安置。毕竟突然冒出两万个生面孔,聚在一起容易出事。
做好这一切之后,钟会来到帅帐门口,卫瓘早已等在此处。看钟会走来,卫瓘急忙迎上。
“士季,姜维这突然投降,怕不是有诈,我们不得不提防啊!”
钟会摆手安抚道:“放心,我把他们那些人都分开了。只要再等些时日,彻底分化了这股蜀军,量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蜀主庸弱,不知体恤下情。前有蒋舒投诚,现在伯约被逼无奈,投降也是理所应当的,伯玉(卫瓘字)不需多虑。”
卫瓘心里一紧,在等些时日?
听他这意思,又不想撤军了?
魏蜀在剑阁相持日久,钟会之前也流露过撤军之意。若非邓艾执意要偷渡阴平,大军早就班师了。
还等在这儿,就是看邓艾是否能偷袭得手。现在邓艾已经败了,还在这儿等什么呢?
在汉中辗转腾挪这么久,对方的兵力早就探听得一清二楚。姜维是投降了,也带了人马来,但又不是剑阁对面全部的蜀军。
也就是说,剑阁还是攻不下来。
“士季,如今剑阁尚未空虚,而士载又兵败身死。我军在此只能空耗钱粮,再呆下去,徒劳无益啊!”
钟会又何尝不知?
他现在最大的顾虑,便是这两万蜀军。
这不是诸葛绪的三万兵马,也不是邓艾的三万兵马,而是他姜维带来的两万。
投降不是告诉大家,哦我们改姓了,以后都跟着我钟会,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
换句话说,这两万人是跟姜维来的,现在只听姜维的话,还不完全属于钟会。只能打散,分化,这都需要时间。
“伯玉,我知道了。先入帐吧,马上开宴,别让大家等急了。”
钟会撂下这句话,笑着拉过卫瓘,卫瓘还想说什么,钟会手劲儿有点儿大,直接给他拽到帅帐之中。
人多,有些话不好说,卫瓘也只能闭上嘴巴。
他敢直接喊整个西线都督的字,也是因为卫瓘本身是直属司马昭的。
原本三路伐蜀,钟会、邓艾、诸葛绪三人互不统属,其余两人再加上个监军卫瓘,都不是他钟会的部下。
如今诸葛绪被囚,邓艾覆灭,钟会一手遮天,这让卫瓘有些担忧。
晋公的安排可谓是天衣无缝,本意就是避免一家独大。如今卫瓘孤身一人,哪怕地位和钟会平起平坐,他也只能听从钟会的安排。
因为卫瓘手上,只有一千人。
钟会坐于上首,众将齐贺道:“如今都督新服姜维,蜀国指日可下!”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攻下阳安关时就说指日可下,平定汉中诸镇时又是指日可下。
大家指日指得手指头都快麻了,蜀国还没下,雨倒是下了不少。
还好前有姜维屯田,所得谷资大部分贮藏在汉、乐,如今刚好给魏军做了嫁衣。
不然山路泥泞,饭都运不上来。
钟邕手持酒爵,来到姜维跟前。
“都督,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攻下剑阁的时候。伯约初来乍到,不如就把这份功劳让与伯约,日后也好给朝廷上表,封侯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这钟邕正是钟会养子。他的态度,在魏军之中分量可不低。
果然,听到这话,大家一起看向姜维。
你投降了,那好,先交个投名状呗?
姜维洒然一笑。
“如果让我去攻剑阁,我自当从命。只是这功劳二字,在我看来还为时过早。”
“这剑阁各处关隘,都是恩师武侯昔日布置。就算是我,也无计可施。也正是因为剑阁道易守难攻,当初我才会领兵到此,和都督相持。”
这倒是实话。这帐里坐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领教过诸葛亮的精妙布置。
不然区区四万人,如何挡得住兵精粮足的十多万魏国虎罴之师?
钟会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即问道:“那按伯约所说,这蜀是灭不了了?”
“当初邓士载偷渡阴平,在江油得手,就已然尽了全力。”
“如果那时将军能分出几万人接应,在江油与士载合兵一处,使他不用以疲兵应对成都与巴东的夹击,蜀国必然式微。”
钟会听明白了,这老小子意思是我看不清形势。
笑话,我是谁?我可是被世人说是大魏张良!
“依伯约的意思,我军该当如何?”
“将军当急流勇退。如今汉中已尽入将军之手,驻军南郑也好,退还雍凉也罢,厉兵秣马,再待时机。”
钟会转着手中的爵杯,时机,可是要等的。
等待就意味着别人要把破绽主动送到自己脸上。
庸者才会靠等,强者从来都是创造机会。
就像姜维当初主动放开阴平,这才有了邓艾偷渡的机会。而姜维为何放弃阴平,还不是自己安排了诸葛绪抄他的后路?
所以钟会不想等。
“那我也效仿士载,自阴平入,如何?”
姜维正要说话,一旁的文甚突然开口。
“阴平一事将军心里早有定议,又何必来问?”
听见文甚的话,钟会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
他只是问问,没有真打算这么做。同样的办法,第一个用的人是天材,第二个用的就是蠢材。
卫瓘在一旁,趁着众人没注意到自己,悄悄离席。
……
自从姜维来降,钟会天天和他谈论战事,推演兵略,却也没再提攻打剑阁之事。
钟会也想退军。
他的打算是等蜀军彻底编入魏军各营之后,再班师回雍州。
两万人,指定谁接收,每校编入多少。等计划定好,在付诸实施,算下来最快也要半个月。
不得不承认,这姜维在诸葛亮身边不是白待的。连日来在沙盘之上,演练汉中布置,姜维败少赢多。
钟会扔掉手里代表魏军的黑旗,叹道:
“幸好黄皓在你们那儿,让你不得不避祸沓中。若是伯约还在汉中,我恐怕此时只能在阳安关外了。”
如果没有利益纠葛,同为英雄,自然相惜。钟会又自视甚高,魏军之中各位将领他都没放在眼里。
而姜维在魏军里可谓是孤臣,又确实有韬略,否则也不能在深陷重围之时,还能以疑兵之计骗过诸葛绪,脱身至此。
有才气,还被迫委身于自己,这样的话搭子,可不好找。
“朝有奸佞,士人很难施展抱负。就比如和我同来的子信,他哥哥还是多亏了费大将军才有出头之日。如今他却只能委身长史一职。”
说起这个文甚,自从宴上之后,钟会就没再关注他。只知道他只呆在分给他的帐篷里,除了上厕所,哪儿也不去。
倒是老实。
此时姜维又提起他,钟会这才想起来他那天说的话。
“这文甚确实有见识,怎么也可以为一方郡守。区区小吏,也是委屈他了。”
姜维面有苦涩。
“蜀国上下又何止一文甚?若非感念武侯知遇之恩,我也想过要效仿范蠡故事,泛舟江湖,也是一桩美事。”
“要不,将军先召见一下文长史?看看能否在将军帐下,谋个一官半职的。”
钟会哈哈大笑:
“伯约这话里有话啊!放心,我大魏朝堂清明,晋公又礼贤下士,一定不会委屈有功之人。”
这是说姜维,也是说他钟会自己。
自己可是司马昭的绝对亲信,如今又大权在握,自然是春风得意。
又怎么肯功成身退?
见钟会没有见面的意思,姜维借口如厕,从钟会帐中离开。
行军打仗,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军营里,找一个偏僻地方,四周围栏一隔,大家就搁这儿组排吧。
味道很大,没事儿也没人喜欢跑这儿来看风景。姜维推了推栅门,里面只有一人。
“这几天我看那钟会,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啊?我们这一遭,是不是白来了?”
刘谌可是花了大价钱,不仅带了人,还改了祖宗,白来肯定是不能白来的。
钟会确有反意,只是如何给他勾出来罢了。
“再等等吧,都尉手下到长安散播消息,也需要些时日。先把魏军拖在这儿,能拖多久算多久。”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出入钟会大帐。
通过姜维传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多眼杂的,容易出事。
“你跟他提起我没有?”
“提了,但钟会只问了一句就没再说什么。此人虽然迷恋权柄,但思虑极深,我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
有人来了。
那魏兵刚一过来,就看到姜维,还行了个军礼。
近来姜维颇受都督礼遇,军中人尽皆知。
又看了一眼刘谌,这人他倒不认得。看他穿着,不知道是哪位刺史郡守带来的计掾。
小人物而已。
魏兵也就不加理会,走到一旁,自顾自取物放水。
姜维见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只好离开。
刘谌还在苦苦思索。
现在要紧的不是搞清楚钟会想什么,而是自己怎么能和钟会搭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