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了以前的奏疏?怪不得……”
朱权点着头,面带恍然。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朱权欣慰点点头,赞赏着道:“读史诗人明智。”
“你能自己想到从史料中寻找规律,模仿着写奏疏,更是比常人聪明。”
朱权还要再说,可此时门突然被敲响。
还未待二人开口,房门便被推开,朱瞻壑那晚见到的小男孩,朱盘烒一步跨过门槛,踏了进来。
“王爷……”
门外的宦官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愣了片刻后立即反应过来行礼。
“烒哥儿,快过来。”
朱权笑着招招手。
朱瞻壑也转过身,面色如常地道了一句:“小叔。”
尴尬什么的,自然是有的,但辈分就摆在这里,这个小屁孩就是他叔叔辈的人,这也无可奈何。
前世他过年回老家的时候也面临过这种情况,能遇到七八岁的弟弟、叔叔甚至爷爷,也能遇到六七十岁的老侄子。
只能说,习惯了就好,更何况朱盘烒也仅仅比他小三岁。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朱瞻壑没从朱盘烒的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尴尬。
宦官关上门后就离开了,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朱盘烒没理会朱瞻壑的问候,而是自顾自地来到了朱权对面坐下。
朱权眉头皱起:“烒哥儿,你没听到瞻壑同你说话吗?”
“为父教你的礼貌被你丢在了脑后?”
朱盘烒脸上出现一抹错愕:“爹,我刚才没听到。”
不过这种伪装的表情实在太稚嫩,朱瞻壑和朱权都看的一清二楚。
“抱歉,瞻壑侄儿。”
朱盘烒对朱瞻壑道了歉。
朱瞻壑也笑呵呵地表示没事,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
他倒是不在意朱盘烒这个小孩的敌意,而是刚刚的接触让他下意识回想起对方的信息来。
据朱瞻壑所指,这小子也是个短命鬼。
具体活了多久他忘了,但肯定没活过他爹朱权。
到死也没坐上宁王的王位。
两人同时坐在了朱权对面,朱盘烒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告知了是来跟着朱权学习读书的,所以也没再发问。
朱权看着桌对面的两个孩子,心中忍不住叹起气来。
明明差不了几岁,但表现为何就差这么多呢?
朱瞻壑聪明、好学,自己就能写出引古论今、条理清晰的奏疏,并且谦虚有礼貌。
和他一比,朱盘烒……
不,两人的表现根本没法比。
朱权看着自得之色掩不住的朱盘烒,在心中又叹了口气……
在朱瞻壑看来,朱权无疑是个好老师。
他并未因为朱盘烒这个初学者的存在,就只讲些基础、浅显的东西。
而是依照他写奏疏的思路来讲解。
“开篇引古人、圣人之言是很聪明的写法,我见你那封奏疏就是这么写的。”
“如此写的好处有三。其一,观者难驳,朝廷见你文章后必心中积怒,欲要驳斥。”
“然开篇引圣言常理,不可辨驳,其气自郁。”
朱瞻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憋足了力气正要一拳打出去,却发现面前是个大铁块。
要是不想骨断筋折,只能乖乖收手,但心中的那口气却憋闷的厉害。
“其二……其三……”
朱瞻壑听得入神,先前写那封奏疏时他是仿写,许多地方都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今日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让他觉得受益匪浅了。
“此次奏疏,亦可用此开篇。”
朱权说完了这般开篇的好处,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朱瞻壑定神去看,发现是“礼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
好家伙,开头就这么劲爆吗?
朱权写完这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幽幽,悲叹一声,随即继续提笔。
“今我太祖高皇子也,君亲之仇,可不报乎?恒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岁召诸王或一度或两度入朝,父皇谓众王曰:“我之所以每岁唤尔诸子或一度或两度来见者何也?我年老,虑病有不测,弗能见尔辈也,岂不知尔等往来匐匍之劳勚!”
“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来召我诸子见也!不知父皇果何病也,亦不知服何药而不瘳以至于大故也……”
朱权笔下不停。
朱瞻壑在一旁却看出了门道,甚至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原来宁王对高皇帝的死因一直心有疑虑。
也有可能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藩王。
朱权咬着牙写的很快,朱瞻壑上身微微前伏,看到最新的几段。
“……俾得一见父皇,知何病,用何药,尽人子之礼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岂有无父子之国也邪?无父子之礼者则非人之类也!”
“况父皇闰五月初十日未时崩,寅时即殓,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礼曰:“三日而殓,候其复生。”今不一日而殓,礼乎?”
“古今天下,自天子至于庶人,焉有父死而不报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丧者也?及踰一月,方诏亲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则我亲子与庶民同也。”
“又不知父皇梓宫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礼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礼乎?”
朱权面带悲伤与不忿,胸口起伏了几次,又写下一句话:“今见诏内言“燕庶人父子,岂葬父皇以庶人之礼邪”可为哀痛!”
朱瞻壑默默回忆,发现朱权写的都是事实。
太祖高皇帝的身后事被朝廷操办的异常急促,异常不合乎礼制。
藩王们为人子,对其中内情有怀疑、有不满的恐怕不只宁王一个。
这几段话中处处都是对朝廷的诘问,此言一出,朝廷肯定会被问住,无力反驳,甚至他们肯定想避开这个话题。
朱瞻壑默默感慨,不愧是宁王,果真厉害,一下就抓住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