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识比朱允炆广。
“陛下，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黄子澄沉声道：“至少臣就听说过有数种药方，人服下后可扰乱脉象，呈短暂重病状。”
“若燕王用了这等药物，便有可能骗过二位太医和暴司寇。”
朱允炆一惊：“竟然还有这等药物？”
“如此说来，四叔若是假病……”
“臣只是提出一个设想，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黄子澄急忙道：“张太医、刘太医毕竟是太医院的御医，医术冠绝天下，想骗过他们可不容易。”
朱允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索了片刻才道：“还是先审一审这於谅、周铎二人，若他们知道燕王的病情如何，那就不必猜了”
……
旨意很快传了下去，令刑部审理此案。
但由于刑部尚书暴昭还远在北平，所以陛下特旨兵部尚书齐泰督办审理。
对於谅、周铎两人来说，朝廷的轮番酷刑还只是其次，最重要还是心灵上的绝望。
唯一有可能拯救他们的只有燕王，可眼下两人都被押到了京师，燕王更是自身难保。
继续坚持下去，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没过几日，齐泰便将拷问出来的情报送到了朱允炆案头。
“私购甲胄刀兵、买通北平官员、包庇犯罪将校……”
朱允炆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并未发作。
“陛下，臣惭愧。”
齐泰面有愧色：“虽然问出了不少罪证，但都是燕山护卫中的将领要求这两人做的，能直接牵扯到燕王的几乎没有。”
“齐卿家不必自责。”
转眼间，朱允炆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此二人一个镇抚，一个小小百户，都是护卫中的小官员，又怎能直接同燕王联系？”
话虽这么说，可齐泰脸上依旧很不自在，眼下的成果和他预期的完全不相符。
“陛下，请再给臣些时日，臣再去刑部，好好问一问那二人。”
朱允炆虽没抱太大期许，但对他的尽职尽责倒是很欣慰：“既然齐卿家有心，那就去吧。”
“不过问出来的东西一定要能证明，切莫屈打成招。”
“臣明白。”
待他离开后，朱允炆又召来黄子澄。
“黄先生怎么看？”
他将一叠罪证都交给黄子澄，后者看完却摇摇头。
“陛下，稀松平常。”
“天下藩王少有不做这些的。”
黄子澄面色平静道：“要么是此二人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燕王当真清清白白。”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齐泰无能，审不出来。
但君子不暗语伤人，要是说了肯定会损伤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就只能让皇帝自己去悟了。
“此二人也并未直接接触过四叔，无法证明燕王是真病还是装病。”
朱允炆最纠结的地方就在这里：“而且即便这病是真的，先前病情尚未加重时，每日不是还有清醒时刻吗？”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设想道：“若那时候四叔指挥他麾下人伺机准备谋反……”
黄子澄有些无言：“陛下，若燕王当真病到大半时间不清醒，想必肯定不会贸然谋反。”
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状态连维持正常生活都成问题，只要燕王稍有自知之明，就不会谋反。
而且谁又愿意跟这样的王爷干掉脑袋的事？
“陛下，臣看这些罪行……”
黄子澄面色有些迟疑：“若是燕山护卫中有人假借燕王之名，令这於谅、周铎做下的，似乎也能说通。”
经他这么一说，朱允炆脸色愈发纠结，脚下步子加快几分，郁闷地拧起眉头。
“朕究竟要如何处置此事？”
燕王如今毕竟已病入膏肓，要是借此事对他发难，难免会落得些不好的风评。
而且就算处置他又能如何？
夺去爵位？贬为庶人？押解回京软禁？
就怕旨意下去后，燕王再突然病故。
那样他朱允炆就逼死了第二个叔叔……
可要是不借此发难，轻轻揭过，朱允炆又有些不甘心。
黄子澄也看出了他的纠结，又使出了上次的招数：“此事毕竟干系甚大，牵连甚广，陛下行事稳重，若一时难做决断也属正常。”
“不如再召别的大人来，问一问燕藩的情况，再下定论？”
朱允炆自然极吃这一套：“就依黄先生所言！”
他思索了片刻后，突然对外面侍立的宦官道：“传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
黄子澄刚要起身告退，闻言却直接顿住，表情明显有些诧异：“陛下为何会想到此人？”
“他是燕王的妻舅，对燕藩有所了解是不错，可毕竟和燕王有亲戚关系，有偏颇在所难免。”
“依臣看，魏国公府的人都不必……”
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急忙俯身：“陛下，臣失言……”
“无妨。”
朱允炆摆了摆手，不怎么在乎，面上还带着轻笑：“朕是不打算问魏国公，但他这弟弟还是可以问问的。朕也是上次才发现，此人还是个直臣。”
“直臣？”
黄子澄面色稍显古怪，这对一个大臣来说是很高的评价了，可若要用在徐增寿身上……是否有些不妥帖？
朱允炆笑着道：“徐增寿与魏国公乃是亲兄弟，可朕上次在武英殿问策时，他却能在朕面前，毫不犹疑地指出他兄长的错误。”
“他连同父同母的兄长都绝不包庇，更何况姐夫呢？”
“如此若还当不得直臣，那朕当真不知道天下还能有几个直臣？”
“这……”
黄子澄哑口无言，本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方才的多嘴过失，只得拱手道：“陛下慧眼如炬。”
朱允炆哈哈大笑：“这其中也有黄先生的功劳！若不是那次黄先生建言朕召别的卿家们来问策，朕也肯定发现不了这个直臣！”
黄子澄莫名菊花一紧，有点不太想认下这个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