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武英殿。
袅袅青烟自两侧的青铜鹤口中钻出，装潢华丽的云锦宫幔被绑在漆红的龙纹庭柱上。
朱允炆坐在上首，下方则是坐在小圆凳上，侃侃而谈的黄子澄。
“陛下，五军都督府办事不力，据臣所知，近些日子城中流言依旧传的火热。”
黄子澄一身绯袍，轻轻叹了口气，微胖的脸上满是担忧：“而且在臣看来，强行弹压此事也只是下策，强行为之，只会适得其反。”
“压的下流言，却压不下人心。”
朱允炆脸上写满了纠结。
黄子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依臣所见，还是尽快让诸位王子回藩地，再礼遇诸王，方可一止流言。”
朱允炆苦笑一声：“但是先前齐卿家却说，放这些王子回藩地，便是放虎归山，留下后患，尤其是燕王的三位王子，朕一时真不知该怎么……”
黄子澄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轻笑着摇了摇头：“陛下，齐司马当真多虑了！”
“削藩大计顺利进行，如今朝廷已经收回五处藩地，其余诸王皆已闻风丧胆。就算是燕王，也没有了振臂一呼，诸王响应的能力。”
“陛下此时将诸位王子放回藩地，不仅可以彰亲厚之心，更是可以放松诸王的警惕心，让他们减少些对朝廷的敌意。”
“一张一弛，方为上策。一味强势削藩，反倒更会引起诸王的反弹。”
朱允炆听得异常心动，两只手下意识攥在一起，但还是没下定决心。
黄子澄对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早有了解，此刻继续道：“陛下，明君当广采言论，陛下不妨召来其他大人问一问？”
“其实近来也有不少卿家向朕进言，说可以放诸位王子回藩地……”
朱允炆脸上依然纠结无比。
但黄子澄却有些惊讶。
依他对皇帝陛下的了解，他既然这么说，那进言的多半是文臣……
难不成他黄子澄在文官们中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齐泰太多？
“唉，朕还是请曹国公、魏国公他们来问问吧。”
朱允炆的话验证了黄子澄的猜想，肯定是文官们都没得问了，才会问勋贵。
而这种时候，也往往代表着，朱允炆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只不过他的性格让他还想继续拖延，再听听别的意见……
黄子澄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陛下，恕臣僭越，臣以为魏国公和燕王关系亲近，且徐家的二女还是代王妃，陛下听其言最好思虑再三……”
代王就是先前被废的五位藩王之一，废除他也有削弱朱棣的力量在内。
朱允炆面色沉下来，点点头：“朕明白。”
五军都督府衙门就在皇城，不一会儿李景隆和徐辉祖便在宦官的引领下进了武英殿。
“臣参见陛下。”
朱允炆还是有当皇帝的基本素养，即便心中有疑，也没把怀疑写在脸上。
“二位卿家不必多礼，快赐座。”
朱允炆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近日流传在京师的流言……二位卿家如何看？”
两人同时一怔，还是李景隆率先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惶恐：“陛下，此乃臣等办事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不管这反应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反正朱允炆非常受用。
“无需如此，曹国公，朕又不是叫你来责备你们。”
他摆摆手，示意李景隆坐下，慢一拍站起来的徐辉祖也有些惊疑不定地坐回矮凳上。
朱允炆看着二人的表现，复杂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五军都督府弹压流言，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这两日朕也在想，有此谣言的缘由，大概就是诸王子王孙来京吊唁太祖皇帝后，因思念过甚，不舍离京……”
李景隆暗暗翻了个白眼，那是不舍得离京吗？
不是你按着不让人回去？
朱允炆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但他们久留京师也并非好事，故朕欲遣返这些人回藩地，让他们在诸位皇叔身边侍奉亲长，以全孝道，二位卿家觉得如何？”
李景隆眨了眨眼，谨慎地没先开口。
反倒是徐辉祖皱眉道：“陛下厉行削藩，如今燕王与诸王的王子俱在京师，正是最好的时机！”
“若是将他们三人放归，燕王将再无顾忌！”
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有人质在你手里的时候，你说啥是啥。
燕王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任由你压缩他的势力。
可若是手里没了人质，再想对燕王指手画脚……
人家搭不搭理你都是个问题。
朱允炆眉头一皱，下意识将目光转向黄子澄。
不是说和燕王关系亲近吗？
怎么一听这态度……反倒是像是和燕王有仇的？
恰好遇到黄子澄也将目光望向朱允炆，两人堪堪对视上。
也不知黄子澄做了什么动作，让朱允炆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徐辉祖还在自顾自地描述着不能放归诸位王子的理由，只有李景隆注意到了这一幕，若有所思。
徐辉祖禀报完后，朱允炆也没心动，只是暂时压下眼中的疑惑，让他坐了回去。
“曹国公，你觉得如何？”
“回陛下，臣倒是觉得应当放诸位王子回藩。”李景隆笑着道。
“哦？”
朱允炆这次来了精神，直起身子：“为何如此？”
他其实只是想听到自己喜欢听的。
越多人支持，下决定的时候他才越不心虚。
李景隆侃侃而谈：“回陛下，臣觉得陛下已经削去了五位王爷，如今诸藩王人人自危，此时若陛下将诸王子放归，必会让王爷们感激涕零，赢得诸王的拥戴。”
朱允炆面上露出一分浅笑，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俗话说恩威并施，现在不就是施恩的最好时候吗？
李景隆对朱允炆的了解更深一点，他见此顺势道：“当然，臣这只是一家之言，陛下不若博采诸位大臣的意见，再看看如何？”
朱允炆闻言更是高兴。
这就是和黄先生一样的好臣子！
不仅不试图蒙蔽圣听，还让皇帝察纳雅言。
“好，那就听曹国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