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下午。
雍州,西阳县。
此时除魔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
魇魔的本体,已经被四名镇魔使联手封印。
只可惜这种无形无质的魔物,不能彻底杀死。
只能封印,以时间慢慢地消磨。
现在要做的就是,查探魇魔有没有分身逃逸。
虽然,七境以下的魇魔强行分身很容易伤及本源。
但也不得不防。
沉睡太久,此时西阳县的人,绝大部分都还没醒来。
目前醒转的,也只有部分修行者。
普通百姓估计还要等两三天才能醒过来。
至于一些体弱的,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看着苍凉的西阳县城,方政不禁感慨:
“离开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最近几天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那就去传讯塔看看吧,我也想知道苏沐那个小畜生,怎么样了。”田齐修接了一句口。
他写完檄文,就走了。
都来不及看苏沐吃瘪的样子,一想及此他都觉得遗憾。
“是啊,不知道,我天禽的那帮学子怎么样了,有苏沐在,也不知道他们这次的两院比斗有没有赢。”晁永年也跟着搭腔。
方政道:“这还不简单,两位大儒传讯去雍州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儒说得在理,走,去传讯塔。”
“反正现在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晚点我就去跟镇魔使辞行。”
“老夫打算,明天便离开这鬼地方了。”
“田儒要不要一起?”
“好。”
风尘仆仆的三人,一路闲聊,向着传讯塔的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田齐修、晁永年、方政等三名大儒也如当初苏沐一般,衣衫发髻都有些凌乱。
脸上也有些脏,此时也没见谁,提及“衣冠发髻不整,视为品行不端,品行不端则与禽兽何异”的话。
果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标的。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传讯塔。
由于这县城的传讯塔较小,只有两间传讯室,同时只能容纳两人传讯。
于是,方政便在外面等着。
让田齐修、晁永年两人先去传信。
两人分别进入传讯室后。
就向自己熟悉的人发送了消息过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
雍州城那边的信差,便带来了他们联系的人。
在传讯塔中,他们开始聊了起来。
大乾王朝,传讯塔的传讯机制,有点像,地球二战时期的电报。
只能传递文字信息。
不过,它又比电报要先进一点,可以直接在一块传讯屏上书写。
然后,传讯屏的下方,一个记录能量消耗的装置。
会记录下,发出这些话,所需要消耗的能量,也就是“字数”。
当然这也就造成了,笔画少的字占便宜,笔画多的字吃亏的局面。
也导致了,那些穷学生喜欢咬文嚼字。
整天“之、乎、者、也”地说。
为了省钱,甚至有人还创造了,类似八卦的东西,仅仅几笔,就能包含无尽的意思。
当我们书写完成后,对面便能看到传讯的内容。
最后,我们传完了讯息之后。
传讯塔的监管人员,便会根据能量记录器,记录的字数收费。
因此,只要你钱多,就算在传讯屏上作画都可以。
田齐修这边,最开始是在聊苏沐的近况,听到苏沐自愿入狱时,他嘴角上扬,心情舒畅。
得知苏沐要被处死时,更是喜不自胜。
只是当听到,有人在为苏沐写万民书之时,他眉头紧锁。
因为他知道,万民书的利害。
这玩意签名的人一旦多了,连皇帝都不得不慎重对待。
听到此处,田齐修赶忙问道:“这万民书有多少人签名了?”
“具体的不知,可能有几十万吧。”对方回答。
随后传讯屏上又浮出了一行字迹:“田儒,有件关于你的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你说。”虽然田齐修觉得好像有些不妙。
但也没太在意。
他活了一百多岁,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随着一个个字迹的浮现。
田齐修的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他地脸色开始发生变化。
渐渐地,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最后没有了一丝的红润,苍白无比。
田齐修看着传信盘上显出的字迹,怔怔出神。
他嘴里喃喃念叨着:
“千锤百炼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哈哈哈... ... ..,只认衣冠不认人... ... ..。”
“好一个,只认衣冠不认人,这小畜生真是好文采... ... ..。”
念着念着,田齐修的神情也逐渐变得癫狂起来。
“我田齐修,岁一百余七。”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一世英名竟悔在一个黄毛小儿手中。”
“可悲、可叹、可恨啊!”
噗!
一口鲜血吐出,田齐修吐血了。
而此时,他吐出的血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而田齐修正是这一类人。
他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大儒,出身世家,从小饱读诗书,在遇到苏沐之前,他连骂都没被人骂过。
而苏沐这一首诗,却直接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而且还是遗臭万年的那种。
今后,只要有人提及此诗,就会想到。
在世上,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首诗现世,就是因他田齐修眼瞎,只知道根据外表,判断人的好坏。
而且,今后苏沐越是出名,田齐修就会被踩得越狠。
在西阳县呆了那么多天,田齐修早就精神不济,身心交瘁。
再加上连日以来,跟魇魔不断的周璇。
来此的三名大儒,也早已侵染了不少魔气。
此时,再被这么一刺激。
田齐修顿时心神失守——直接入魔。
这一刻,他原本金色的浩然正气变得漆黑。
一股强大的力量由心而生,一瞬间田齐修破境了。
“第六境,第六境!”
“哈、哈、哈... ... ..,突破了,我终于突破了,老夫等了七十年,终于突破了。”田齐修癫狂大笑。
只是在他大笑的同时,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可是,这突破又有什么用?”
回想过往,自己的天资何等高绝,三岁识文,不到十岁便能作诗。
十四便已儒道入境。
更是以不到四十的年纪踏入了儒道第五境。
曾几何时自己头上,也被人冠以过,“圣人之资”的头衔。
可谁知这境界一停滞,就是七十年。
现在自己终于突破了。
终于可以跟同辈人说,我田齐修也不差。
可是,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田齐修,只能叫做“魔儒”。
田齐修咬牙切齿的道:“怪你,都怪你,我这个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苏沐你这个小畜生,我田齐修不杀你,誓不为人!”
田齐修推开传讯室的门。
径直走了出去。
在外面等待两人的方政见田齐修出来,随口问道:“田儒,州城的情况怎么样?”
谁知,田齐修听到州城两字,脸色立马就变,他呵斥道:“不怎么样,你给我滚一边去。”
“田儒,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很好的。”方政满脸不解,伸手就要去拉田齐修。
“让你滚,你没听到吗?”田齐修直接把方政的手甩开,看了方政一眼,冷冷地说道:
“老东西,再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田齐修此时的状况,看得方政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确实感受到了,田齐修那不加掩饰的杀意。
到这时,方政也知道,田齐修出问题了,而且还是出了大问题。
只见方政退开两步,安抚道:“田儒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几个镇魔使大人马上会过来的。”
“有事我们找他们处理。”
“他们肯定能帮到我们的。”
“对哦,镇魔使就在附近,此地绝不能久留。”田齐修呢喃一句,身周黑气一涌。
瞬间就出现在了数十丈开外。
几个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政只知道他去了北方。
入魔后的田齐修太快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连去追的可能性都没有。
方政惊呼道:“儒道神通《天涯咫尺》?第六境?魔儒?”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田齐修从传讯塔里出来之后,就如此反常。
原来就在田齐修进入传讯塔的这片刻时间,他入魔了。
这个发现,让方政冷汗直冒,脊背发凉,后怕不已。
刚刚如果不是提到镇魔使,等田齐修反应过来。
自己就有可能交代在田齐修的手里。
像自己这样的大儒,在魔儒眼里可是大补之物。
在田齐修离开不久。
晁永年便也从传讯塔里走了出来。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像是被魔气冲击了心神。
见晁永年出来,方政连忙说道:“晁儒,田儒他入魔了。”
可听到方政的话语,晁永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突然,方政发现,晁永年好像也不对劲。
只听晁永年嘴里一直呢喃着:“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 ..!”
这句话被晁永年一直重复着。
方政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理。
在进入传讯塔之前,晁永年的样子虽然略显疲惫,但精神还是很亢奋的。
可此时的晁永年,却像是老了几十岁,从原本面若花甲的样子。
变得就像,要行将就木了一般。
头上的毛发也变得更加枯败了。
“晁儒,你这是怎么了?”
“说话呀,晁儒?”
方政轻拍了晁永年好几下都没用。
晁永年始终没反应。
这一刻,方政也很想进去问问:“这雍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让两人一个变得痴傻,一个变得疯魔。
至于,方政为什么不认为,是眼前的传讯塔出了问题。
是因为早在前两天,就有镇魔使用过这传讯塔,他们都没事。
方政很想进去 ,但是他又担心,这个状态的晁永年一个人在外面。
让人没法放心。
要知道田齐修已经入魔跑了。
晁永年不能再出事了。
... ... ..。
次日,卯时。
京都。
距离上次朝会,刚好过去五天。
天色微亮,宫门大开。
文武百官,纷纷走进了宫廷。
今天又是朝会的日子。
因为,没有那么多大事,需要所有君臣一起商议。
所以,近几百年大乾的朝会,被规定在了五日一次。
毕竟一旦朝会,一部分住得远的朝臣,丑时甚至子时,就得往皇宫方向赶。
天天这样,只要是个人都受不了。
而且,在大乾,朝会更多的时候,还是皇帝想看看百官的态度,以及倾听一些好的想法。
真正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大臣们都会直接上折子,或者是去养心殿求见。
不过这一点,煊帝比较特别。
或许是修习儒道较深的缘故,他跟以往那些大乾的皇帝不同。
他更喜欢在御书房里,接见大臣。
在大乾,朝会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
这一天,所有在京的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去太和殿跟君王议事。
除非病到下不来床,才可豁免。
即便如此,事后太医也会去大臣家中确认一番。
为表威仪,众大臣从宫门到太和殿的这段路程,只能步行。
其中,有好几道流程要走。
沿途中,会有御史言官以及小太监们,记录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过,这样做一般也没什么鸟用。
因为这些能走到京师的大臣,一个个地都是老狐狸。
你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
一路前行,当百官们走过金桥后。
他们逐渐变得泾渭分明了起来,分成了两股势力。
分别是文官集团,和勋贵武将。
至于这其中,是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不得而知了。
当这些官员根据文武,分成了两个大的集团之后。
这些人又根据出身、亲疏远近,细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几个大佬。
待到所有文臣武将,在太和殿内依照官职品阶站定之后。
御前太监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随后便见煊帝,从正门处,向着龙椅的方向走去。
煊帝坐定。
百官齐齐跪拜,而后异口同声地高呼。
“臣等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煊帝抬了抬手。
百官起身,再次高呼。
“谢陛下。”
过场走完。
几个侍卫连忙上前,关上殿门。
随后,便开始了朝会的基本流程。
首先是六部依次开口。
提出目前的国家大事,这些事,一般都是关系到整个国家发展的,是必须处理。
但,又不是十万火急的那种,可以放在朝会上慢慢谈。
至于那些紧急的,早就已经送去了御书房。
待国家大事商谈结束后。
这些官员便摩拳擦掌,准备相互弹劾了。
这些官员都知道,皇帝肯定是不愿看到,他们底下的臣子是一团和气的。
于是什么弹劾的理由,都出现了。
“比如说,某某大臣,八十多岁了还娶十八岁的小妾,生活作风不检点。”
“谁谁谁又跟谁谁谁,不清不楚,是在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还有某大臣纵容子嗣、家仆胡作非为,谓家风不严,等等... ... ..。”
“... ... ..。”
有些大臣更是,故意去犯一点小错让人来弹劾。
毕竟在官场的这个大染缸里,太干净了反而不美。
而今天,就在六部商讨完国家大事之后。
很多人还在想着,这次再给谁泼点脏水的时候。
有人已经出声:
“陛下,臣,有本奏。”
“宣。”煊帝的声音依旧平静,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表情。
得到皇帝应诺,那人缓缓开口说道:
“十日前。”
“雍州城中出现了一个不尊礼法,目无君圣凶残暴戾的狂徒。”
“此人名叫苏沐,他仗着几分才学,不但不听大儒教诲,反倒是各种污蔑。”
“大儒田齐修用心良苦,写檄告诫,他却不懂感恩,不听劝诫,反倒一意孤行,作诗嘲讽。”
“现今十日过去,就连三岁孩童都知用此诗骂人,其影响可谓是恶劣至极。”
“之后他又只因几句口角,煽动雍州数万百姓,故意制造民变。”
“唆使百姓前往天星楼,殴打岐州应约前来参加交流比斗的学子。”
“最后他更是亲自下场殴打,仗着身手矫健,导致百余名举人受伤,轻重不一。”
“有关此事,苏沐已然认罪。”
“此人,狂妄至极,行事全凭喜好,就如畜生一般,臣下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性。”
“苏沐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将苏沐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正我文人风气。”
开口之人,是一名言官,也就是朝堂上的职业杠精加喷子。
这些人,一少部分的确是有真才实学。
但绝大部分的,就只是会打嘴炮,其他的啥都不会。
他们平时看到野狗撒尿的时候,抬的是左腿,而不是抬右腿时,都能以不符合天道自然规律为由头喷两句。
更何况,是苏沐这么大的事。
再加上此人也是岐州出身的官员。
自己的子侄,更是被打之人的其中一个。
因此,他的作为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天星楼这一次,真的有可能毁掉岐州一代的文人。
他站在岐州的角度,怎么报复苏沐都不为过。
作为岐州出身的官员,这事他更是义不容辞了。
况且,如果他能扳倒苏沐,肯定会名声大噪。
从六品副言,升到五品正言将指日可待。
他一番话,说得犀利无比,用心也极其险恶,就是要置苏沐于死地。
不说多的,在这礼教盛行的当下,这些罪状只要是被坐实了一半,苏沐都必死无疑。
最麻烦的是,此人虽然说得有些偏激 ,但大致都是事实。
接过御前太监递来的奏折。
煊帝随意的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
朝堂上的这一幕,煊帝也早料到了。
所以,在六天前,他便已经下旨让邱景胜,去准备“万民书”。
煊帝心道:以传讯塔的便捷,想必“万民书”的消息,这些大臣应该早知道了吧。
只是他们现在不确定,这“万民书”是朕授意,邱景胜做的?
还是邱景胜自作主张。
怂恿这么一个人来朝堂上发难,估计就是想试探下朕的意思。
行,你们要试探,就试探吧,朕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此,煊帝直接开口说道:
“此事,朕于前几日便已知晓。”
“不知众爱卿有何见解?”
煊帝十分平静。
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待煊帝说完,底下百官迟迟没见动静。
就在另外几名来自岐州的官员将要附和时。
文官当中,缓缓走出一人,开口道:
“臣,刑部员外郎,刘峰,有不同见解。”
“讲。”煊帝微微颔首。
见状,刘峰立刻开口道:
“此事,臣在近些时日也已知晓,不过臣还得到一些其他消息。”
“与方文通方大人说的,有些不符。”
“这苏沐所作所为,皆是情有可原。”
“当日,雍州西阳县府,受魇魔突袭,苏沐几日未睡,奔行一千五百多里,已经是极为疲累。”
“那时的他,一心只想着西阳县数百万黎民的生死,有些许失礼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据微臣收到的消息,是田齐修大儒咄咄逼人在先,苏沐无奈之下才出手反击。”
“当然,这苏沐也的确有过激之处,但终归是被迫出手,因此微臣认为,此事不能全怪苏沐。”
“而煽动百姓,制造民变,更是无稽之谈,无非是不明事理的百姓看热闹,整出了一场闹剧罢了。”
“请问方大人,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余日,你可听到,是否有百姓造反?”
“至于殴打举人之事,确实不假,可苏沐他也是举人,更是今试解元。”
“依照大乾律,他们之间的摩擦只能算是互殴吧,殴打一词,是否有些不妥?”
“况且,同是儒生,苏沐只有一人,你岐州学子百人。”
“难道不该说,是你们岐州学子,在殴打苏沐吗?”
“关于苏沐主动认罪一说,更说明了苏沐此人,心胸宽广有担当。”
“在我看来,既然是互殴,你们岐州学子也应该去认罪才对。”
“就因为这些小事,方大人便想处死苏沐,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 ... ..。”
刘峰开口,一条条地反驳。
就像方文通抨击苏沐一样,既然其他人在观望,刘峰作为雍州之人,没理由不帮苏沐说话。
这就是一份人情,再加上同乡之谊,如若他日,苏沐来到朝堂,他便又会多一个盟友。
朝堂上的事情就像辩论一样,你能就这一个面不放,我照样能拿它的另一面来说事。
听到刘峰的诡辩,方文通脸上有些难看了:
他质问道:“刘大人,苏沐不知礼数,目无尊卑,让一个大儒走火入魔,使我岐州上百位最优秀儒生,心境破灭。 ”
“在你眼里这是小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