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拟旨,朕钦定苏沐为此次州试魁首。”
“只因,其文章绝世,用词精妙。”
“传告天下,此文乃立意、传道、教化之谏言。”
“而,我大乾现行之立意、传道、教化之学说,已传承千载。”
“更是由历代诸圣所完善,故而此篇文章虽好,却不实用。”
“为了避免儒门道统之争,乃至动摇国本。”
“朕决定,取回原文后,直接封存,启用与否,由后世子孙决断。”
煊帝缓缓地说道,像是在斟词酌句。
只是这番话,却是让冯宝眉头微皱。
书案上的字,他一个也没看。
但从煊帝的表现来判断,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立意、传道、教化一类的文章。
天天跟在皇帝身边,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天下的局势。
帝王怕什么?
别的不说,底下群臣一团和气、结党营私,绝对是其中之一。
因为一团和气的朝堂,什么事情底下的官员都可以自行商量着来,那还要这个皇帝干嘛?
因此,煊帝怕是巴不得这帮文人打起来。
新的立意一出,必然会有追随者。
而引动了圣钟七响的立意,追随者肯定是只多不少。
到时候,新旧两派的读书人一定会斗起来。
而读书人绝大部分都讲究脸面、仪得。
他们斗起来,可能会影响朝局,却很难直接影响到百姓。
只要百姓安稳,就算两帮人打成了浆糊,估计煊帝也懒得理会。
再加上大乾有武司、军队镇压,肯定是不会大乱的。
这要是能让那些文人斗得两败俱伤,煊帝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门阀世家立足的根本,除了地方势力就是读书人。
为何孔家传承了无数岁月,无论王朝怎么更迭,他们都能屹立不倒?
“靠的不就是读书人,以及‘为天下师’,这个名头。”
而王朝更迭,读书人只要骨头软一点的,基本不会有事。
到那时,贵族还是贵族,遭殃的只有皇族和百姓。
因为很多统治者都知道,受降并优待,也是一种手段。
这样做,其一,可以安抚民心。
其二,则可以瓦解残余势力的斗志。
退一万步来讲。
真如陛下所说,是担心儒门争斗,动摇国本。
也完全可以启用暗线,把此人偷偷送到其他王朝后。
再公布文章之事,让那些祸害,去其他王朝斗去。
完全没理由,给后世子孙留个隐患啊。
话说现在公布,会引起儒门道统之争。
以后就不会了吗?
陛下还算是一个,有担当的皇帝,不可能把麻烦事都丢给后人的。
所以,这篇文章如果只是传道、教化、立意之学说,陛下绝不会是这种表现。
而且,煊帝的改口,也让冯宝百思不得其解。
“保护?”
冯宝好像察觉出了煊帝的意思。
“这是要保护苏沐啊。”
看似打压,将苏沐的文章说得可有可无。
实则是在保护苏沐。
可为何要保护苏沐呢?
这文章里到底涉及了什么,才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冯宝努力思索,却想不出答案。
突然,煊帝的声音响起。
“狗东西,不该你想的,你不要去想。”
一句话,让冯宝的脸色变得煞白。
还好,陛下是用骂人的口吻说的。
如果是轻言细语,那么自己这颗脑袋,可能就要挪一挪位置了。
“请陛下恕罪。”
冯宝立马跪下,以额触地。
“滚去办事。”
“遵旨。”
冯宝不敢迟疑,直接起身离开。
等冯宝走后。
煊帝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字迹上。
“写得虽好,却不够详略,太多太多的地方都需要详谈。”
但不可否认。
苏沐是个大才。
很多事,简直是说到煊帝的心坎里了。
他都有点想去微服私访了,去见一见这位大才子。
可惜无法脱身。
原因无他。
身为一国帝王,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
如今天下暗流涌动。
“某些人一旦通过朕的行为,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得知了原文的内容。”
“朕敢肯定,这苏沐活不过三天。”
如果苏沐已经把《推恩令》写完全。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写了一份纲要。
那么,苏沐死了便死了,或许煊帝会感到很惋惜吧。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反正有了详细的计划,找谁执行都一样。
这天下缺少人才吗?
不缺。
死一个,终归会有其他的冒出来。
可是,苏沐他没写全啊。
这便造成了。
煊帝想要完整的内容。
就必须保住苏沐。
表面上看,煊帝非常重视苏沐。
其实,只有煊帝自己知道,他重视的是《推恩令》。
当然,如果能培养一下苏沐,让苏沐他自己去执行,自己写的《推恩令》。
那肯定是最好的结果。
... ... ..。
没有苏沐附录的那些改革措施,和计策的支撑。
以目前大乾的情况,《推恩令》是绝对执行不了的。
就像文中说的一样,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未来数千年可无忧。
用得不好,三年内改朝换代。
就目前来说,即便是苏沐暴露了。
煊帝付出点代价,强行保下苏沐,也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值得吗?”煊帝在思考。
苏沐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可苏沐的秉性,朕却一无所知。”
再加上煊帝本就是个,多疑谨慎的人。
在无法保证苏沐跟自己是一条心的情况下,煊帝只会做这么多。
假设,苏沐跟某些门阀有染,故意写出这么一篇文章。
“到时候,朕说不定就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想到这。
煊帝吩咐道:“责令,暗卫司在半月内,必须查清苏沐的一切根底,不得有误。”
“遵旨。”一声应答,在空旷的书房中响起。
身为一个帝王,很多事他不能心急。
因为,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自己乃至整个王朝,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现在煊帝需要确切的消息,也需要静观其变。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在乎多等三五个月。
“朕将摧毁门阀、世家根基的文章,说成教化、立意、传道的文章。”
“虽然门阀世家依旧会对苏沐有所提防。”
“但还不会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再加上,朕亲自下令封存,也能进一步地消除门阀、世家的敌意。”
“这样一来,苏沐的名声不但会更高,危险也将会小上许多。”
“苏沐。”
“朕期待与你见面。”
“希望你别让朕失望吧。”煊帝轻声低语。
当然,煊帝还有一句话没说的是:“如果,你让朕失望了,或者敢戏弄朕,那你就别怪朕的刀太锋利了!”
此时,此刻。
苏沐完全不知道。
在他的《推恩令》,出世的那一刻起。
他的小命,基本上可以确定,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了。
因为,在大乾完成《推恩令》,需要改革、变法。
如果《推恩令》成了,他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而且,自古以来,变法者——无善终。
商鞅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推恩令》不成功,苏沐也将是第一个被揪出来问罪的。
总得让世家出出气不是... ... ..。
所以。
事情以正常轨迹发展。
苏沐横竖都是,一个死。
可怜,他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小保安,刚刚穿越过来,还处在半懵逼的状态。
一时间,他哪能想到这些。
还以为,这里跟在前世的网络上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能写出《推恩令》这么作死的文章。
身体原主残余的执念,和愤青思维,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这就是市井小民的悲哀,眼界不够。
出手,即死局!
... ... ..。
圣旨很快就在京城的读书人中传开了。
这无疑是丢下了一颗炸弹。
圣庙是最先收到旨意的。
很多大儒都在等着,取回原文后传阅。
然而圣旨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意思?
“封存?留待后世?”
几乎没人料到,这会是一篇传道、立意,教化之文。
更没有人想到,陛下会直接封存。
圣旨都下了,即便再是不甘心,大儒们也不再想着去看原文了。
这些读书人行事的准则,就是礼法。
抗旨,已经不单单是逾越规矩的事情了。
更是触犯律法,一个王朝没有真正倒下之前,胆敢抗旨不遵,那就是在玩命。
“立意、传道、教化,居然有人能做出此等文章。”
“多少年了... ... ..,难道又将有圣人现世?”
“就不知,此文是在阐述前人的精髓,还是开拓了新的思想。”
“肯定是开创了新的思想,圣旨里不都说清楚了吗?”
“再说,前人的精髓几千年下来,该阐述的早已阐述完了,哪还能轮得到现在。”
“而且能被天地所认可,绝不是走在前人身后,所能做到的。”
圣庙中,一群大儒聚集,相互讨论。
得知文章是与立意、传道、教化有关时,他们满是好奇。
好奇的原因是,在这个儒学繁盛的天下,怎么还有可能出现新的立意,新的学派。
而且还是被天道所认可的。
如果圣旨说的是真的。
也就意味着,这篇文章不会弱于之前诸圣的立意。
甚至还有可能超越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千年前,两位程圣创立的理学,便是万古最佳的立意,在经过后人不断完善之后,现在的理学,即便是再过万载,也将不会有人能企及才是。”
“现在只是过去了千年而已,除非人性变了,否则是不可能出现新学的。”
“对,这事肯定另有蹊跷。”
“算了,既然陛下有旨,我等也不用多管,看不到原文,在此争执也没有意义。”
有一部分大儒,直接开始否认。
没看过文章。
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心中的信仰,让他们认定这就是煊帝在玩权术。
至于煊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不知道,也懒得理会,懒得去管。
反正他们认定了,就是没有新学。
当然,没有归没有,圣旨还是要遵的。
他们相信,总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希望如我等的猜测一样吧,这只是煊帝的手段。”
“否则对于天下的文人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道统之争有多残酷,诸位也应该在典籍中见过。”
“到时候,绝对会天下大乱。”
有人出声,满是感慨。
如今,天下的文人九成都推崇理学。
突然来个新学,就是大麻烦,文人心不齐,足以影响天下的格局。
... ... ..。
也就在圣钟响起的同时。
皇城内,一道紫气射向了雍州。
因为速度太快,只有极少数人看见了。
否则又会引起一阵的惊呼。
也因为,紫气的速度太快,几乎没人知道,那一道紫气中,到底包含了多少国运。
而不同数量的国运,给人的好处也是不一样的。
三两丝到也无所谓,毕竟,五品以上的官吏体内,都可能有那么两三丝。
可如果,要是达到了,足矣洗经伐髓的量。
那煊帝估计就会纠结了,是把苏沐抓到京都把这些国运炼化出来,还是继续图谋苏沐的推恩令。
也就是过了三十多息的时间。
紫气便横跨了十数万里,来到了雍州州城贡院的上空。
而此时的贡院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州牧邱景胜、还有雍州天辅学院的五名夫子,以及未参加科考的儒生和一些百姓。
贡院在考试,无关人等,是不能入内的。
这是律法,无人敢违背。
扰乱考场,情节严重的话,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一名夫子指着天空,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他惊呼道:
“国运,国运,这是国运之力。”
“从东南而来,应该是来自皇宫。”
“是皇宫,没错了,拨云见日,龙破九霄象征的是国力强盛,来的自然是国运。”
“也不知道这紫光中包裹了多少。”
“可能有一两丝吧,毕竟一篇文章能给多少?”有人插嘴道。
“也不知道是谁,能有如此大才!”
这时,一名王姓夫子开口说道:
“此人无论是谁,我都愿意代师收徒,认了这个师弟。”
王夫子这话一出,其他四名夫子就不乐意了。
“王夫子,我记得在开试之前,你好像说过,不与我等争抢学生的吧?”
“是啊,王夫子,咱们不是说好的不争吗?你怎会出尔反尔,此非君子所为。”
“如今看到有大才出世,你就开始反悔?你到底还是不是君子啊?”
“老匹夫,你不要脸。”
“言而无信,你今后还有何脸面去面对你的学生。”
“... ... ..。”
其他几名夫子都有些不爽了,姓王的先前都说好了,今年他不争... ... ..。
可谁知,一看到好苗子,这老匹夫就第一个跳出来。
面对同僚的指责,王夫子恍若未闻。
“咳... ... ...咳... ... ..。”
干咳两声,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此大才,我也是担心,各位力有不逮,会耽误了人家。你们看我宁可背负骂名,也要为尔等分忧,你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我觉得还是家师靠谱,你们先聊,我这就写信告知家师。”
听到这话,几人更怒了。
“我等不用你来分忧。”
“无耻老贼。”
“读书人之耻。”
“我建议院首将他开革。”
“老匹夫,不配为君子。”
王夫子懒得理他们。
不是君子又如何。
这种大才放着不要,那才是傻子。
“好,好,好,既然姓王的如此不要面皮,那我等也不要了,冯兄、丁兄、卢兄制住这个老匹夫,让他写不出一个字来。”曲夫子吼道。
他叫上另外几名夫子,直接动手。
一旁的州牧邱景胜看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忍不住开口劝道:
“几位夫子,莫要动手,莫要动手,以免失了身份,周围人都看着了。”
他心想:“几个老家伙加起来,最起码也有三百五十几岁了吧,大庭广众之下互殴,也不怕人笑话... ... ..。”
谁知,几名夫子还不领情,直接呵斥:
“滚、滚、滚,你一介武夫,我等读书人的事情,与你何干,一边去。”
“粗鄙武夫,你懂什么?”
“就是,莽夫也配论文?”
“走开,走开,快走开... ... ..。”
“... ... ..。”
几名夫子开始动起真格的来了,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
反正不能让老王写信。
这信一出,就没他们什么事情了。
一旁的邱景胜都快被气笑了,他好言相劝,可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一顿鄙夷。
邱景胜面带微笑地退了几步。
给几人腾出位置来,他心说:
“好,好,好,你们五个老东西,就祈祷着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到时候,看老子不整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