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元元百般纠结之际, 孙彻带姜家军完成附近“马匪”的清剿,恰好回到军营。
当他还在马背上时,就听到远处吵闹喧嚣之声。
“上啊!”
“揍他!”
“哈哈哈哈!别客气啊姜晨!”
“上!”
孙彻知道这是姜家军们在训练,便没放在心上,不料王铁牛却突然脸色一变道:“ 公子,是小郎君呢!小郎君在和他们摔跤?公子,我们去看……”
后面的话根本不用王铁牛说, 孙彻已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孙彻是知道 魏元元的力气的,所以他并未担心,可是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的小家伙浑身都是泥巴,被人狠狠压在地上一动不动,脸颊上都是砂砾磨出来的血迹。
孙彻心中一沉,上前一把揪起压着魏勋的人丢掉一边,心急如焚道:“小郎君,你……”
一个你字出口孙彻就愣住了。
因为这气喘吁吁,浑身脏兮兮的人不是他的小郎君。
“你……魏元……”
魏勋眼神一厉,孙彻立刻住了嘴,目光从他被扯开的衣襟划过,等看到他脖子上的喉结后,脑子嗡嗡作响。
魏勋一咕噜爬了起来,随口吐嘴里的鲜血,冷冷看了姜晨一眼,道:“再来。”
姜晨本以为魏勋这小子会告状什么,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哼都不哼一下, 还不错嘛。
姜晨咧牙笑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魏勋点点头,眼神很是坚定。
从前有魏百户在,所以魏勋能软弱、能退缩、能逃避……
但现在,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他应该支撑起魏李氏和魏元元的未来。
他是兄长,是长子,是男丁。
总不能一辈子拖着弱不禁风的身体,在妹妹的庇护之下。
“来。”
“好!”
眼瞧着魏勋再次和姜晨缠斗在一起,被他摔麻袋一样摔,王铁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闻罗,公子怎么了?为什么不去救小郎君啊?”
闻罗也不知道啊,他在想的是小郎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弱了?
他可是和小郎君交过手的,别说被这姜晨欺负了,就连摔他也和摔着玩一样。
姜晨?
小郎君一拳就能打晕。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的似的。
孙彻怔怔看了魏勋许久,突然转身骑上了追云,高声对闻罗、王铁牛道:“你们留下来保护魏勋,一定不要让他受伤。”
“是。”
丢下这句话,孙彻飞快打马而去。
寒冷的北风灌入他的肺腑,就像是刀剑在搅动,刺痛,冷冽,也让他方才几乎沸腾的意识逐渐清醒。
过去的种种不断在他脑中反复出现。
那狡黠的笑容,那无垢的眼神,那纯粹的善意,那坚定的追求 ……不断交织浮现,最后形成了她真挚灿烂的容颜。
“公子……”
“公子……”
“公子……”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
孙彻猛地攥紧拳头,就连指尖嵌入了掌心也 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灵魂似乎飘在了空中,直到他站在了魏家的院门前,这才终于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院门。
是烈真来开的门,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指尖的鲜血,惊讶道:“公子您受伤了?”
孙彻哑声道:“你家小郎君呢?”
烈真:“小郎君出去了,只有女郎和夫人在家。”
孙彻眉心蹙了蹙,所以这小子也知道?
孙彻垂眸许久,突然道:“你问问魏元元,愿不愿意见一见我。”
烈真一时不解:“啊?”
孙彻抬眸,忍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剧烈心跳,郑重道:“你告诉她,我在军营看到了魏勋,你问她,愿不愿意见我。”
烈真点点头, 有些不明白大人之间说什么暗喻, 还是将孙彻的话完整转述了。
魏元元听着烈真的话,脑子空白一片。
所以……
公子知道了吗?
他问她愿不愿意见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意信任他吗?
魏元元垂下了羽睫,长发划过耳廓,神色凝重又深沉。
她愿意相信他吗?
愿意的。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是深度绑定的“乱臣”和“贼子”的关系了……
现在不是她信不信任他, 而是他信不信任她。
作为这个时代的君权、男权的代表,他是否愿意相信一个女子,是否愿意将千秋霸业、身家性命都系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他愿意吗?
会为了她打破偏见吗?
她呆呆看了天幕许久, 突然……空中再次飘起了白雪……
簌簌扬扬。
漫漫茫茫。
一如魏元元此时的心情。
哪怕是努力了这么久,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一条雾霭朦胧,不知尽头的路。
不知尽头吗?
突然,魏元元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尖锐的笛声。
那音调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爱。
若细细辨别,便能听出竟然是“小毛驴”的调调?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这是自己和魏勋刚认识的时候,她哼过的调子。
他竟然还记得?
魏元元突然想起自己和孙彻相识之初的画面。
再到后来的一幕一幕……
为了救她,他亲自奔袭戈壁。
为了支持她的研究,他耗尽了所有铜钱。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满身桂花、浅浅而笑的温柔笑靥。
还有某些时候,他那掩饰不住的心跳声。
……
魏元元握紧拳头, 突然起身将孙彻送她银色狐裘披在了身上,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次,魏元元没再穿“增高鞋”,也没再竖起男子的发髻,不曾加粗眉毛,垫后肩膀,就这么快步走向了前院。
终于,她看到了院外孑然而立的男子。
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他肩头积满了白雪, 而吹小毛驴的也不是笛子,而是他做的哨子。
当时在戈壁,正是这支哨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后来魏元元随手把它给了孙彻。
毕竟只是一个小玩意而已。
没想到孙彻一直随身带着。
孙彻怔怔望着眼前“小”了一圈的少年,长长的发被她编成了松松的鱼骨辫垂在身前,远山般的黛眉之下,凤眸清澈又明亮,像是落满了星辉。
她站定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她原来这么小……
只到自己下颔的位置。
肩膀也很瘦很瘦,狐裘甚至拖到了地上,娇小的、精致的……让孙彻有些无措……
这才是真实的她吗?
灵动纤细,清清冷冷,就像是美玉雕琢,霜雪描绘。
惊艳过后,孙彻心中突然漫起了绵密的、无法言喻的苦涩情绪,那些悸动和心动,悉数化为了心疼。
因为她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扛起了魏家,也扛起了多少百姓的生计。
这一刻,孙彻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叹息。
是男?是女?
都不重要。
只要她是她就好。
只要她还是她,他就会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边,永不离弃。
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