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彻并不知道魏元元时刻准备抛弃他,还带她去看了自己让人替她准备的新衣。
是好看且精神的湖蓝色长衫,厚实保暖,布料扎实耐操,大氅是偏墨的颜色,领口缝了纯白色的狐狸毛,毛茸茸的,一看就非常温暖。
魏元元试穿了一下,长度刚好,只有腰肢那处空荡荡的。
孙彻凝眉试了试宽度,道:“还要再收两指,你还是太瘦了些,要好好用膳啊。”
魏元元点头,看着孙彻欲言又止。
孙彻甚少看她这般模样,笑道:“怎么了?不喜欢?”
“公子……”
“嗯?”
“你以后会回邺城吗?”
“……”孙彻怔了怔,沉默许久后笑了笑,道,“会。”
他像一头丧家犬般,从也邺城被人撵了出来。
所以他会回去,一定会回去。
但不是现在。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回去了,但我不想跟你去,可以吗?”
孙彻拍了拍魏元元的脑袋:“当然可以。”
虽然孙彻的确很喜欢魏勋这个小孩儿,但人各有志,他的家他的根都在这里,他不会让他背井离乡的。
“真的?”
“嗯。”
魏元元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说好的帝王之家的人都是“不为我所用就噶了”的呢?
公子明明知道她会种田,可以给他带来很多很多,帮他养兵,但他还是同意她继续留在柳叶县?
她老板的心怎么这么软?
“就为了这个不高兴?”
“也……也不是啦,只是一想到未来公子会离开,我有点舍不得。”
孙彻没再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便让谢安传绣娘来替她改衣服。
几个时辰后,魏元元穿着新衣裳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那蹦蹦跳跳的模样,丝毫没有方才所说的“舍不得公子”。
孙彻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骗子。”
……
一眨眼就到了出发前往乌蛟湖的时候,乌蛟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人曾在湖中看到过水怪。
人们说那水怪又黑又亮,身躯极其庞大,就像一条大大的水蛟。
当然,这只是传说。
这乌蛟湖也有个奇怪之处,就是里面基本没看到过大鱼,小鱼小虾倒是成群结队的。
但现在的人们缺油水,小鱼小虾不仅没肉还一股腥膻味,处理起来极其麻烦,耗油耗柴火耗盐,所以要不是真的没吃的,人们一般不会来乌蛟湖捕鱼。
来着捕鱼的,都是穷苦人家。
出发的这天,孙彻骑上了追云,一袭黑色劲装胄甲外加藏蓝色的大氅,英姿勃发,清隽飒爽。
同行的谢安、王铁牛也同样一身戎装。
五百公子私兵集结,人人都是容光焕发。
对比起孙彻,陈千户也带了五百府兵同行,但这五百府兵们人人无精打采、散漫且无纪律,仿若一群游兵散将,等陈千户和几位百户到了,才微微提起了精神。
孙彻见状眉头紧锁,但这到底不是他的兵,还是作罢。
“公子。”陈千户策马前来,“公子您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等等。”
陈千户正想问等什么,便看到远处有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哼哧哼哧晃悠悠跑了过来……
毛驴上的人,不是魏勋又是谁?
魏元元远远就看到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心中这个气啊,她轻轻拍打茂茂的驴脑袋,咬牙道:“你看都是你,让你早点出门,你非要我给你梳毛,你真的是……”
茂茂“啊啊啊”地叫了几声,突然撒欢,也不顾魏元元坐稳了还是没坐稳,一路狂奔到了孙彻面前,然后驮着魏元元绕着孙彻……的马转了好几圈。
亏得追云是战马还见过世面,否则指不定怎么被吓到呢。
但见追云风轻云淡地哼了一声,慢悠悠甩了甩尾巴,实力演绎什么叫高冷男神和它的舔狗,啊不对,是舔驴。
在魏元元几乎社死的时候,茂茂终于停下了动作,“啊啊”叫着黏在了追云身边。
魏元元:“……”
亏得魏元元脸黑啊,否则她一定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尴尬朝众人笑了笑,然后趔趔趄趄下了驴子,轻咳道:“公子,陈千户,各位百户,小子来晚了。”
陈千户满脸的不悦,只是公子没发话,他也不敢逾越。
只是公子这么重规矩的人,肯定要狠狠训斥她一番。
不料孙彻只是无奈笑了笑:“为何迟了?”
魏元元脸颊更红了,总不能说我家的驴子因为要见你家的马,非要梳个头才出门吧。
魏元元耷拉着脑袋:“技术不好,没拉住茂茂。”
孙彻了然,看来除了习字,这骑马也要放上教程才对。
“人齐了,出发吧。”
陈千户一听,忙道:“公子,我们这是去行军,魏勋去作甚?”
“他是本公子的谋士,自然要随同。”
此话一出,陈千户和几个百户都愣住了。
魏勋一个又瘦又小又窝囊又无能,连百户之位都守不住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成为公子的谋士?
听闻前日,还有人看魏旭兴致勃勃去了公子府,出来的时候一身行头都换了,穿华衣戴美冠,只可惜模样太次,撑不起来。
众人细细打量魏元元黢黑的小脸蛋,依旧是干瘦干瘦的,若问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眼睛特别有神好看。
难道说……他们听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公子真的喜男色且就好魏勋这一口?
这……
再看看魏勋的脸色,如此“娇羞”,可不就是那些兔儿爷的典型模样吗?
啧啧啧……
公子这眼光,未免也太差了些!
所有人的神色都一言难尽,但魏元元从来都脸皮厚,就当没察觉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其中一道眼神特别炙热,特别怨念,魏元元回眸一看……呵呵,好家伙,那一身戎装跟在陈千户身后的家伙,竟然是祁文蕤。
不愧是陈家的乘龙快婿啊,眨眼之间,都进军营了。
不得了啊。
魏元元对他冷冷翻了个白眼,又拍拍茂茂的脑袋,后者自然而然就跟到了公子……的马的身边。
“出发!”
军号响起,一千人的大军整齐列队出发,浩浩荡荡的列阵,震得大地微微颤动,魏元元偶尔回头看去,心中突然也涌起了万丈豪情!
这么多人啊!
都是去给她抓鱼的!
乖乖,这次她能抓多少鱼啊!
开心!
激动!
心情非常好的魏元元一路甚至哼上了小调,可走着走着,魏元元就有些受不了了……
主要是他家的茂茂不是公子的追云,可没有那种高级的防抖功能,虽然日子秋高气爽,景色也怡人优美,但架不住魏元元屁股疼啊。
最后魏元元不乐意坐小毛驴了,索性下来和大家一起走。
魏元元心想,自己好歹也加了三点耐力,难道还比不过他们这些普通人?
事实证明,她真的比不过。
不过两个时辰,她就累成狗了。
孙彻看着魏元元那狼狈的小模样,突然有些想笑,但想起这小家伙是个要面子的,便道:“魏小郎君。”
魏元元艰难抬头:“嗯啊?”
孙彻笑意更明显了,“你还记得本公子说,要教你骑马的?”
“记得。”
“那上来吧。”
“现在?”
“对,现在。”
魏元元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骑小毛驴屁股疼,走路脚疼,还不如学骑马!
“好!”
听魏元元清亮的声音,孙彻弯腰对她伸出手,“上来。”
“多谢公子!”
魏元元像没有重量一般,被孙彻轻轻一拉就到了马背上,两人自然而熟稔的样子,一下就坐实了“坊间传言”。
乖乖……
难怪他们有人给公子献美人,公子都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公子喜欢黑皮的。
魏元元才懒得理众人怎么想呢,她上了马后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追云的鬃毛,啊,就是这种顶级的手感,也难怪茂茂对追云念念不忘。
“来握住马缰,放松身躯,就像我上次教你的一样。”
“是。”
见孙彻和魏元元果然开始“学骑马”,陈千户的眼神复杂极了。
得,还搁着演上了。
啧啧啧,心思不放在正事上,难怪孙彻身为国君的儿子,会被发配这里。
陈千户本来在孙彻远离自己,接近魏元元后就有些不满,但看在为魏元元的爹救了孙彻命的份上,便又觉得情有可原。
现在……现在陈千户只有唾弃和鄙夷。
色欲熏心、目光短浅的人,身份再高贵也只是窝囊废。
看来……他有必要和那边打好关系了。
从柳叶县到乌蛟湖有两百里,哪怕是走走停停,也足够魏元元逐渐熟练起码,到后来魏元元胆子肥了,甚至还嫌弃某人道:“公子,你要不要让我一个人试试?我把茂茂借给你骑?”
孙彻:“……”
得,既然是魏勋的要求,孙彻只能翻身下马,骑上了茂茂。
只可惜茂茂实在太矮了,孙彻的腿直接能点地了。
魏元元这没良心的,见状直接大笑出声:“茂茂,你的腿好短啊!哈哈哈哈哈!”
茂茂:“……”
茂茂“啊啊啊”一声哭了出来,决定不理这些坏人了。
孙彻嘴角一抽,不仅要安慰这“嚎啕大哭”的小毛驴,还要看着魏元元不让她骑得太快跌下来,这一路可真是够忙的。
因为是小规模的急行军,三日之后,众人便抵达了乌蛟湖,深邃的湖水随着海风轻轻涌动,带着怡人的气息。
湖面极其广袤,甚至是一望无垠,遥遥看去,远在天边的山峦、密林和平原,组成了一副雄奇伟壮的画面。
也难怪湖水能滋养这附近的所有生命,并顺势而下,一路延绵千万里。
魏元元被此情此景深深震撼了,就在她想直抒胸臆之时,一支船队从远处驶来,行船人靠岸后立刻下船,恭敬朝在场唯一的黑衣人跪拜。
“草民拜见公子。”
“草民拜见公子。”
这些都是柳叶县下乡、村、里的渔民们,得知公子要征用他们的渔船,他们也惶恐了好久,因为这些船是他们谋生的工具。
万一公子不还给他们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百姓们的诚惶诚恐孙彻没看出来,但魏元元却看到一清二楚,因为她曾经就是在这样的惶恐和不安之中长大的。
所以陈千户根本没给老百姓们银子?
百姓们以为他们要“强占民产”?
这不是给公子抹黑吗?
绝对不行!
他们那最艰难的时代,军人先辈们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
“苗红根正”的魏元元率先走上前去道:“老人家,您这里一共来了多少船啊?”
“一共有三十艘。”
“三十啊。”
“是的。”
“老人家,我们公子用船用三天,您和大家一起帮我们捞鱼,一艘船三天给你们一百钱可以吗?”
“啥?”
老人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整个人都是呆的。
魏元元却以为对方嫌少,其实不是她小气,而是魏元元这段时间花销下来,现在就只有五、六两银子在身上。
香胰的确卖得贵,可成本也高,而且柳叶县的销量就这么大点,卖完了后一月两月的都别想有生意。
三十艘船加工钱,一艘三天一百钱,换算下来刚好三两银子。
“可是再多,我也出不起了……老人家,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
那老人家生怕魏元元反悔,一口就应了下来。
要知道就算他们一个月累死累活,可能也就只能赚个一百钱,现在借船抓三天鱼就有一百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还是香酥牛肉馅的!
“快,乡亲们,快行动起来!”
“公子!我们愿意!”
“我们愿意!”
村民们突然热情满满,连陈千户都吓了一跳,他可是用了手段才将人和船压过来的。
魏勋若早说愿意花钱,他还用得着这样吗?
所以现在骂名他背着,他倒讨了个好?
陈千户愈发不痛快了,感觉自己是被魏勋这小子愚弄了一把。
“魏勋。”陈千户忽然开口,“你爹去世后你妹妹一病不起,现在就连家人也不和你不来往了,你哪来的钱给乡亲们工钱?莫要信口开河,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损害的可是公子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