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彭坐在上首,面色凝重,“这是巫阳临终遗愿,她孤苦百载,只提出这一个要求,却要我如何能忍心拒绝。”
巫相虽亦十分怜悯这个小师妹,然他身为大神巫,万人瞩目,断不能意气用事,于是反对道:“巫阳与巫凡虽两情相悦,然毕竟无婚配之实,如果合葬一处,怕不免引起族人非议。”
巫彭道:“如今她尸骨未寒,我等若不遵此行事,岂非言而不信,纵是她入土也不会安乐。”
巫抵叹一口气,站起来道:“合葬于理不合,不合葬又于情不忍。我们六位大神巫六去其三,就是我们三个,也已如枯木朽株,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了他们去,到时相见却又如何开口?我们巫族向来最看重一个情字,依我看,我们不必效仿中土那些虚文缛节,他们不过是用来束缚人心的,我们自依照本心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即可。”
巫相不敢苟同,“虽是如此说,然形表影附,我们身为巫族至高无比的大神巫,必须要正身率下,方能不负全族百姓杖履相从。若此僭端一开,日后族人枝附影从,又当如何处置?我巫族自不免由此礼崩乐坏,就是我等大神巫,只怕亦会威信俱失。”
“可是若不遵从巫阳师妹意愿,她于九泉之下,岂能不怪我们。”巫彭左右为难。
“我反对将他们葬在一起!”九尾狐突然闯了进来,她走至巫彭等人跟前,勃然不悦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俱已听到,说什么她与巫凡两情相悦,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你们心里最是清楚,巫凡心中只有我一个人,你们若将他们合葬一起,巫凡在天之灵,定也不会同意。”
巫抵不高兴道:“我们师兄弟议事,你一个外人贸然闯入,好是无礼。”
九尾狐不服气道:“我虽是外人,说的却是公道话。你们身为巫族大神巫,威望素著,更应该以身作则,明辨笃行。不然,何以服众,又有何资格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我们巫族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巫阳的死令巫抵变得十分暴躁。
九尾狐毫不惧惮,“若你们只是单纯埋葬巫阳,我自是无权过问,然你们若要将她与巫凡埋葬在一起,我便非管不可。”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巫抵倏地站起来,似乎要与她一决高下。
巫彭赶紧劝解,“巫抵师妹不要动怒!”然后他又朝九尾狐道:“巫阳师妹之死,我们大家都十分悲痛,你是我巫族故人,更是我巫凡师弟生前好友,断不应该于此时空言虚语,大放厥辞。”
“是啊!”巫相也道,“巫阳师妹失踪百年,如今刚刚回来,孰料一朝又天人永隔。我等正哀恸逾恒,你又何必来寻事生非。”
九尾狐辩解道:“我何曾寻事生非,我不过来诚心劝诫,以免你们一差百错,无可挽回。”
巫相道:“你自可放心,我们几位兄长虽然都很疼爱巫阳师妹,然她身为我巫族大神巫,下葬之事,全族众目睽睽,非我三人所能徇私自定。”
九尾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们最好能秉公任直,若一味擅行不顾,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说罢转身离去。
此时,恰好巫舍里前来回禀葬礼事宜,巫彭便又征求他的意见。
巫舍里思索片刻,有所犹豫道:“巫阳大神巫下葬之事,弟子本不该妄言,然今三位师尊问起,弟子又不能不说。”
说到此他顿了顿,“中土之人,素以我巫族为南荒蛮夷,极尽轻蔑,乃我巫族不及其博文约礼故也。中土有句话,叫‘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今若要我巫族能千秋万代,长乐永康,则不可不以此为鉴。巫阳大神巫虽与巫凡大神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终是无夫妇之名,亦无夫妇之实,断乎不宜棺椁合葬。否则,族人言三语四事轻,范水模山事大,众大神巫亦不免威失望丧。”
听到巫舍里之言,巫彭更加踌躇不决,他紧蹙眉头,走来走去,良久,终于做出决定。
“平明之理,殊不宜偏私。然兄妹之情,又不可不念。既然不能棺椁合葬,那就令他们两茔相望吧。”
依照世俗,巫阳的遗体停棺三天供族人瞻仰稽拜之后,葬礼如期举行。这天,全族人都立于大街之上为巫阳送行。
天空一早便乌云弥漫,不久又飘起了濛濛细雨,微风拂过,给人一种湿冷的感觉。
在一片有人看守的墓园里,一座座坟冢和一块块墓碑梯次排列着,这里面沉睡的都是巫族历代的大神巫。
每座坟冢皆用白石垒砌,各相距一丈,每块墓碑亦由大理石雕成,上面记录着各大神巫名讳以及生平功绩。
巫凡的坟冢位于这片墓园的最前面,巫阳就葬于他的右边,两坟坟石相接,墓碑平列,与其他的坟冢显得极不协调。
上官云珂和九尾狐虽身为外人,也相携来到墓园送巫阳最后一程。
待众人散去,九尾狐静静的站在他们坟前,神情落寞,愁思茫茫。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站在巫凡墓碑前,看到巫阳与他相依而眠,她心中五味杂陈,甚不是滋味。
一百年前,她虽在与巫阳争夺巫凡的过程中获胜,然如今,却终究是巫阳赢了。
往后百年千年,他们都会在此相依相偎,而她自己,却不知最终的归宿是在何处。
她手中的雨伞忽然滑落,她也不去拾捡,任凭头发、衣服全都被打湿,却浑未感觉到寒冷。
她温柔的抚摸着巫凡的墓碑,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她羡慕巫阳,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躺在巫凡的旁边,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墓园虽大,却始终不会有她任何的立锥之地。
“巫凡!”她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我,无论你做过什么,也无论我走到哪里,我永远都会爱着你。”
上官云珂不忍她过度哀伤凄婉,将那柄伞捡起来为她遮住头上的雨。
九尾狐拭去眼泪,朝她凄然一笑,“一百年了,一切却又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他若注定不属于我,老天却又为何偏要我与他相爱?”
上官云珂自然无法回答,这同样是她苦思不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