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赵光明早上来厂里接周洁,给她带来了新年礼物:一双步云鞋店出产的黑色真皮高帮鞋。
那黑亮的皮面,细致的针脚,鞋底的牢固度,充分显示了做鞋人的用心。
赵光明傲娇地说:“这是我亲手裁剪的,鞋底也是我亲手上的。能穿上我做的鞋,是你的福气。”
周洁低头望着脚上的鞋,笑着反驳道:“我能穿你做的鞋,也是你的福气好。”
“真没良心。”赵光明故作失望的样子。
周洁觉得是应该夸一夸他,就抬眼望着他,眼神晶亮,“这款式很好看,我喜欢,你真有眼光。”
“那应不应该感谢一下我?”
“嗯,谢谢。”
赵光明指着自己的脸,“啵一个。”
周洁有些害羞,她从来不会主动亲他。不过看在他亲手做鞋子的份上,破个例也不是不行。
望望四周,人不算多。她红着脸,扬起下巴,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不行,没有亲响,重来!”
他很不要脸的把一张俊脸伸在她面前等着。
周洁没办法,又使劲在他脸上“巴”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收回,他迅速在她的红唇上吻了一下,得意地笑了。
下午回到厂里,她去找邱玉莲。她见到她的新鞋,无比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人又长得帅,对你还那么温柔,你的命真好啊。”
周洁笑笑不说话,心说,他什么都好,就是爱打牌不好。不过她不愿让别人知道男朋友的缺点,让他在别人眼中保持完美形象吧。
接下来几天假期,周洁有时候和赵光明逛街看录像,有时和邱玉莲上街欣赏衣服首饰,买不起也可以过过眼瘾啦。
实在逛累了,就呆在宿舍看。那些小书店,杂货店门口经常有处理的书籍,一块钱就可以买到,她买了好多本打发时间。
幸福的时光往往过得飞快,上班难捱的日子就显得那么漫长。
仿佛一转眼,厂里就开工上班了。周洁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考虑出厂的事。
她找邱玉莲要来辞工单,看到上面要填离厂原因,她写什么好呢?其实她真想写上:领导没人性,准备跳槽!金科长肯定会被气得面目狰狞。
她笑了起来,提笔写上:有事回家。
辞工单交上去后,周洁照样认真工作,虽说注定要走,她也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对得起厂里的一日三餐饭。
三天后。
邱玉莲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她的辞工单。邱玉莲将辞工单递给她,摇了摇头。周洁耸耸肩,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
金科长怎么会有菩萨心肠?让她既可以领工资又可以带上行李,没有一点损失地出厂。要想他签字,除非河水倒流。
旁边的女孩惊讶地问道:“周洁,你辞工了?”
周洁也不隐瞒,“想辞工,不想干了,可是金科长不签字。”
对面的陈红马上说:“我也不想干了,可是没找到厂,你找好了吗?”
周洁点点头。
“这么容易吗?”陈红十分羡慕。
邱玉莲笑道:“她有个能干的男朋友呀。”
周洁苦恼地说:“还不知道怎么出厂呢。”
“这个呀我知道,我们……”
蔡芳正准备详细道来,邱玉莲做手势,“嘘——”她赶紧住嘴。大家都知道,八成是金科长出现了,都默不作声,闷头工作。
周洁按捺住激动的心跳,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等一下就找蔡芳问个清楚。
饭堂里,蔡芳详细地向周洁和邱玉莲解答了疑问。
没有辞工单,都视为自动离厂。
自动离厂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什么都不要,净身出厂,安全方便,每晚6点厂门开放时都可以出厂。但是损失比较大,选择的人几乎没有。
第二种方式,也是最多人选择的方式,就是里应外合。将衣物穿出厂,找个隐蔽的地方脱下。如此往返几次,衣服和一些小东西可以带出来,但是其他被子等日用品就只能放弃。
相对第一种,这种方式降低了许多损失。
第三种方式,有一定的难度和风险,但是你所有想拿的都可以带出去。因为很有冒险性,选择的人不多。
周洁一听非常心动,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带出去。
“蔡芳,什么方式,你快说。”
蔡芳笑笑说:“其实我不建议你选这方式。”
周洁说:“先说来听听。”
第三种方式,就是上房顶。她们六栋的宿舍大楼,在三楼有两个房间,打开窗户就是这饭堂顶棚,蔡芳就在其中一个房间。
只要通过窗户上到顶棚,把行李拖到顶棚边缘,再用力扔出围墙就行了。
前提是,要尽量靠近房顶的边缘,否则可能扔不出去,掉在围墙里,就白费功夫,大概率被保安捡去没收。
还要注意的是,房顶是倾斜的,如果操作不好,有可能会连人带包掉下去,非死即伤。
另有小概率会被保安发现,抓住后会以小偷身份押送派出所。
周洁和邱玉莲听完第三种离厂方式,面面相觑,这也太惊险刺激了吧?
邱玉莲马上说:“小洁,你选第二种吧,我帮你穿衣服出去。安全又保险。”
周洁摇摇头,“也不一定保险,要是来回几次,被保安发现,到时候还是以小偷论处。”
“但是安全呀,安全第一。”邱玉莲劝说道。
蔡芳说:“第三种虽然危险,但是所有东西都带出去了。我见过两次,她们都很顺利,我觉得只要克服恐惧,没有恐高症,值得一试。”
邱玉莲急忙说:“太吓人了,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还有保安问题怎么解决?”
“那只是小概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必去冒险呢?”
两人争执着。
周洁抬头望了一眼头上高高的房顶,低头沉吟不语。
两人不再争执,望着她看她选择。
周洁微微一笑,“我倒觉得,蔡芳说的对,我想试一试。”
蔡芳赞赏地点点头,“要是我哪天不想干了,也会选择这种方式。”
邱玉莲见她们意见统一了,暂时放弃游说,心想周洁是一时冲动,等就她两人时再劝劝周洁,没必要为了几百块行李去冒生命危险。
当晚,周洁迫不及待地跟蔡芳去观察地形。邱玉莲一路跟随,心想,她探探情况也好,也许她见到真实情况就会改变主意。
蔡芳宿舍同样冷冷清清,针车部还没下班。周洁来到窗边,窗前是一张条桌,上面放着镜子梳子香水等女孩用品。
窗外,目光所及就是饭堂顶棚。深蓝色的石棉瓦一路倾斜着延伸出去,再往前就是黑呼呼的一片。
“围墙呢?”她疑惑地问,看不到围墙,没法定位呀。
“围墙在下面,哪有三层楼这么高呀?”蔡芳笑着说。
“哦。”周洁为自己的智商脸红。也许是太紧张了,脑袋发挥失灵。
她遥望饭堂不远的保安亭,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些人之所以选择蔡芳的这间房,是因为这间相对保安亭靠后一些。
假如运气不好,刚上到房顶,正好被保安抬头看见,以他们的距离,肯定是看不清长相的。
只要不当场堵在屋顶上,她就完全有机会回到宿舍,大家都身着工衣,很难分辨出谁是谁。没想到,工衣还能起保护作用。
周洁看完地形,心中有数了。坚定地向两人表示:“我要翻房顶。”
邱玉莲无奈地叹口气说:“我到时帮你递行李就是了。”
蔡芳说:“还有一个,时间很重要,不要在人少时或者夜深人静时出厂,很容易被保安发现,不但脱身困难,如果他们到厂外抓同伴就麻烦了。”
她继续说:“最好选择在晚饭时间,人多嘈杂,保安也放松警惕。”
周洁点点头,她提醒的这一点很重要,她要慢慢思考,一切计划周密,确保万无一失。
当她把翻方顶的想法告诉赵光明时,他强烈反对。他说把衣服穿出来,能带多少带多少,出来再买就行了,不准冒险。
周洁却是轻易不作决定,做了决定就不思悔改。她说:“你放心吧,她们行的我也行。”
赵光明无可奈何,只好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周洁走向厂门口,发现邱玉莲从一辆摩托车上下来,她租摩托车去哪里了?她正想打招呼,只见邱玉莲和摩托车师傅在说笑。
她仔细一看,那人有点面熟,想起来了,是那个陶瓷厂叫刘勇的主管。不久刘勇挥挥手,绝尘而去。
邱玉莲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准备进厂。
“玉莲。”周洁走向她。
她笑容僵在脸上,一秒后恢复正常,笑着问:“你拍拖回来啦?”
“刚才那个摩托车是谁呀?”
“你见过的,是刘勇,他来打听有没有吴小虎的消息。”邱玉莲明显有些慌乱,“走吧,我们进去吧。”
她不愿意说,周洁就不再问。她的心思又回到屋顶上面去了。
决定下了之后,周洁耐心等待赵光明的消息。只要他收到方彦的指示,就会来通知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出厂,炒老板鱿鱼的感觉,真爽!
出厂的情形她已在心中演练了千遍万遍。
虽说信心十足,但总有一些担忧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又被一条条否定:那房顶会不会很滑呀?不会,以前没人滑下去过。
那石棉瓦会不会踩破掉呀?不会,以前没人漏下去过。
那保安会不会看见呀?不会,没人被抓过。
怕打滑就贴着房顶爬过去,怕踩破屋顶就下脚轻一点,保安那么远,她有的是机会逃跑。
以前的人都平安无事,她也不会有事。她坚定的信念,就靠这唯一的理由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