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春生从外面回来时,表情不太对劲,衣裳也有些脏了。
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地也不太愿意说。虽然我是她师父,但更多时候我们相处得像是同一辈人,她不想说我也就没逼着问。等她再出门的时候,我就悄悄放了一个小纸鹤隐去身形跟在她后面。
“怎么样?灵石带够了吗?”几个弟子在山路上将春生拦住。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都是新入门的外门弟子,脸瞧着也生,修为都在春生之下,却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
虽然玉清宗门规里不许同门私斗,但按辈分,他们看见春生都得恭敬叫一声师姐才是。
“眼下我只有这么多。”春生态度拘谨地递出一个袋子。
“才二枚灵晶,还差八枚呢?”对方只看了一眼就把袋子收了。
我暗自心惊,那人的意思是春生欠他十枚灵晶?
相当于内门弟子四百一十六年的俸禄,她要那么多钱干嘛?而且在宗门里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多,之前我们几次去秘境的收获,我基本都没要,大部分都给了她,再加上之前她收的那些礼物也不至于缺钱啊。
“我会尽快给你的,再宽限几天……”
“是你说三天!现在又让我宽限?到时候我爹问起来,我那如意珠是怎么坏的,我只好照实说了!”
“别……”春生急忙阻拦,有些窘迫地在自己纳戒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法器抵债。
结果对方还看不上,“你这仙品法宝,撑死能卖个两百灵石了不起了,拿这东西打发谁呢?”
几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弟子将她围在中间,“别以为去了内门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外门弟子,要是把这件事闹大,告到执法堂去,看你怎么办?”
“别……”春生态度越发的卑微,“我会尽快凑齐剩下的钱,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从纸鹤的位置化出真身,落到地方,几步走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我冷冷扫视了一圈。
这些弟子有的认识我,开口称我师叔,有的还不曾见过我,细声向同伴打听。
春生看到我突然出现,脸色一白,颤声唤道,“师父,我……”
我将春生拉到身旁,盯着方才问她要钱的那个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说,还是去宗门大殿上说。”
那小子看着年纪不大,但气势不小,哪怕是被我这么冷冷盯着,依旧一副丝毫不怵的模样,“就算把师父叫来,也是一样,她弄坏我的东西,照价赔偿,天经地义。”
“什么神品法宝,要十枚灵晶?”我反问道。
“是我母……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全天下独一无二,自然是无价之宝,要她十枚灵晶而已,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我放开灵力探查这小子的内息,才堪堪炼气期,说不定刚入道没几天,灵根资质倒是不错,长得也人模狗样的,但是这个脾气实在是太恶劣了。
“春生,你来说。”我回头望向春生,可这丫头似乎被吓得不轻,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
这更让我疑惑,按理说自从她跟在我师尊身旁接受正式启蒙,正儿八经开始修行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待人接物也变得开朗许多。但眼下这个模样,又像是当初我在演武台旁初次遇见她时,拘谨而怯懦,风吹落一片树叶都能吓得她打颤。
“沈师叔,弟子全程围观了此事,确实是春生师姐不小心打碎了李师兄的宝贝,也是她自己愿意赔偿十枚灵晶的。”旁边有一个小辈弟子开口解释。
“什么时候的事?”
“就四日前在演武场的时候。”
“既然你们要去演武场比试,为何还要带易碎易烂的东西在身上?”
“如意珠就是刀劈斧砍都不会烂,谁知道这臭丫头力气这么大?”姓李的小子提高了声音,完全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瞪着春生还舞动起拳头。
“她是你师姐!不叫什么臭丫头!你又是什么人?几时入得门?何人引荐?”我用了一道清风术将他推了个趔趄。
“你……”他感觉自己失了颜面,竟然指着我的鼻子,打算说些什么狠话却被旁边的人劝住了。
“世子爷,按辈分咱们得称呼她一声师叔,而且师从护法长老明昭真人,就连陈长老都要给她几分面子。您还是消消气,少说两句吧。”
对方说话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世子?这又是从凡界招来的什么玩意儿?
“哼,我叫李韩诚,朔城人士,上个月刚刚上山,是陈长老引荐的。等过了宗门大比,他就会收我为徒,到时候我也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就不用叫你师叔了!”这小子脸色变得倒挺快,而且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是关系户的事情宣扬开来。
“就算你已经是陈长老的亲传弟子,那也不代表你可以讹人。你那什么如意珠,到底价值几许,你自己心里没数?十枚灵晶,你也敢开口?”
春生这时在一旁拉着我的袖子,轻声道,“师父,别说了,是徒儿愿意赔的,就是徒儿的错。”
我传音密语问她,【这姓李的小子是不是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你照实说,不必怕他!】
她却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件事让徒儿自己处理,师父请不要插手。】
我被噎得没了脾气,当事人拦着,我总不至于强行替她把那小子教训一顿,只好嘱咐道,【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一定要告诉我。】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这样我只能转身离开。
没想到姓李的小子在我身后叫着,“慢着!你还没说自己是谁呢?我都已经自报了家门,你身为前辈连这点礼貌都没有吗?”他身边那群帮腔的弟子听得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惊恐,纷纷离他远了一点,生怕惹到我动了真怒殃及池鱼。
虽然我在门内的名声多是性子清冷,不太爱说话,让师弟师妹们平时视我如高岭之花,但入门至今确实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嚣张过。
就连之前表现得有些怯懦的春生也觉得我被人羞辱了似的,站在我面前替我应答,“李师弟,这位是我的师父,你可以唤她一声沈师叔。她的名讳……”
“问你了吗?”李韩诚不屑地扫了一眼春生,“有你什么事?”
我一抬手将李韩诚抓了起来,御剑飞到了后山望月峰顶,才炼气期的小子一定还没有掌握御剑的窍门,被我拎着在半空中这么高速飞行一定吓坏了吧。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脸上不仅没有惧色,反而是欣喜兴奋。
这小子也太大胆了,我失望地坠下云端,松手将他掼到地上。
“就飞这么一会儿?怎么不飞了?”
我白了他一眼,“扔你下山,你可以自己飞。”
望月峰底下就是万丈悬崖,够他飞上一会儿了。
“喂!你不会真的打算把我灭口了吧?我可是有正经的弟子令,你要是敢动我,朔城城主是我爹,肯定会跟你们玉清宗没完!”
这种时候他还敢跟我叫嚣,我直接先甩了一张定身符将他控制在原地,又贴了一张真言符在他额头上。
“如意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被人弄坏了,小爷不开心,找个出气包撒撒气,不行啊?”
连中了真言符说话都这么讨人厌,我压住心头火气,继续问道,“所以你就要去找春生的麻烦?”
“听人说她之前不过是个杂役突然就变成了内门弟子,而且她就是朔城出身的一介庶民,小爷只不过说了一句她不听话就让我爹去抄了她家,她就只能乖乖认怂。”
“是什么人跟你说这些?”
“柳师兄。”
我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刚才人群里的一个弟子。有这样踩低拜高的人挑拨离间,也有他仗着自己身份不同的家伙上赶着给人当枪头。
我将真言符从他额上揭了下来,然后又用纸人傀儡押着他去了执法堂。就不信证据在手,陈长老还能保得下他。
另外一边,我找到春生与她长谈了一番。
果然她的软肋就是故乡的家人,离家多年她依然还牵挂着家中亲人,一听到有人会威胁他们,她就手足无措,任人摆布了。
“傻孩子,十枚灵晶,可以建一座比朔城大一百倍的城了。”
“家人的性命,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我又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是孤儿,才无法体会她这种心情。听说其他有家室的弟子入道之后,都会被派下山去了断尘缘,我看春生也到时候该去做这件事了。
“如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
“二姐,小弟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以前下山游历时,路过朔城我曾暗中打听过。”提到家人时,她的脸上才露出一抹微笑,但又因担心自己的这些举动会被说教,才又忐忑地望向我。
“再过几十年,他们就都不在了,也许会有后人,也许不会有。春生,你去朔城一趟。”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自从你踏入修道一途,注定是要与亲缘做了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