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往居。
案前。
琼色袖袂下的手腕骨骼劲瘦,冷白的手背青筋鼓起,死死捏紧茶色的纸页。
这本书上覆满狼藉的折痕,清晰地展现着自己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之渊把这本日记看了一遍又一遍,从三月七日到十一月五日。
整整二百二十四日,二百二十四页记录。
他自虐般森森盯着上面写下的每一个的字眼,满目猩红,下颌绷得死,从心底喷涌出一汩又一汩难言而狂躁的情绪。
【爱她。】
之渊手猛地攥紧,纸张被攥得面目全非,他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平复气息。
“之渊?”
楠尔传送过来,在他身后拍拍肩。
之渊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张开双目,眼周漫上细细血丝,语气冷到淬着冰渣:“我不想看到你。”
冷不丁被这种态度对待,楠尔愣了一下,几步走到他的对面,蹲下身,双手搭在边边,注视着他冷漠阴鸷的神色,莫名觉得心慌。
“你怎么了?”
之渊垂着眼眸,再一次重复:“我不想看到你。”
气氛冷到冰点,冻住了缓缓流动的空气。
楠尔表情失措,他张了张嘴,牙齿、舌尖,整个下颌酸涩得组织不了一句完整的语言。
寂了半晌时间,楠尔微微提着一口气,小声道歉:“对不起。”
话音落下,他起身离开。
之渊眉心又下压几分,心里的烦躁在他没由来的道歉时攀到巅峰。
楠尔轻轻关上门,心里堵得慌,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敲响了元芝芝的门。
等待了良久的沉默后,元芝芝才打开房门将他大力扯了进去。
门被风扫过,紧紧闭上,隔绝了外面的光。
房间没有打开一扇窗户,也没有燃烛点灯,昏暗幽冷的光渗透明瓦浅浅映亮整个房间。
楠尔被元芝芝压在门扉,凸起的雕花木刻撞上脊背,上方垂下的碎玉帘颠三倒四摆荡得叮铃铃响,两条趁机没入衣领,冰凉的碎玉冷到他发颤。
楠尔胸膛微微起伏,偏过头对上元芝芝的视线。
被她寒风拂过的冷漠表情震住,他内心升起巨大的恐慌,屈肘抓住她的袖摆:“我做错什么了吗?”
元芝芝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汹涌翻腾的情绪无法压抑。
“对不起。”楠尔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冷漠的无声僵持无限拉长沉寂的时间,每一秒都在密密切割着他的心脏。
楠尔呼吸的重音带着轻颤,他近乎哀求地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元芝芝烦躁地捂住他的嘴,力气之大让他的后脑碰到了木框,碎玉帘被牵扯晃动,又开始叮铃铃地响起来。
捂住嘴的手向下滑动,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掐住他的下颚,拇指压在唇中,凹下一个弧度。
二人贴得极近,冷冽狠戾的低语徘徊在唇齿。
“你道什么歉……”
楠尔喉结苦涩地滚动,央求着:“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现在就改,别、别丢下我……”
也别抛弃我……
他感受到下颌的指尖重重收紧,迫使自己微微向下收着,额头几乎与元芝芝碰到一起。
他看不懂元芝芝眼底的翻飞的复杂情绪,和之渊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态度,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惊惧。
这两人对他来说,是两个世界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去了一趟魔界,这两人的态度就瞬间转变?
明明,明明之前还说要举办道侣大典……
他可能真的不适合与人构建亲密关系。
楠尔牢牢抿住下唇,眼眶开始发红,下睑蓄上点点水光。
元芝芝倏地松开了钳制,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绯色的痕印。
嘶哑的声音带着磨砂质感,她睁着眼问他:“那本日记,是什么意思?”
楠尔神色忪蒙,他忽然就拿不准元芝芝对他的想法了:“就是记录每天发生的事。”
“呵。”
元芝芝哂笑,“分明是侧词艳曲,字字句句孟浪轻浮、佻薄放荡!”
“啊……”楠尔嘴唇抖出一个单音节,刹那间,脑子空白。
片刻后,他缓缓回神,回忆自己写过的日记,确确实实只是简单记录每日发生的事情,绿色健康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
“你是不是看错书了?”楠尔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写这种不合适的东西。”
元芝芝:“那我问你,【爱她】是什么意思?”
楠尔眼神忽闪,“是爱你的意思。”琢磨过味来,他自以为找到了元芝芝生气的原因,连忙解释,“日记里的每一个【她】都是你,我没有写别人,我一直都是只喜欢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不是老涩批,也不是见色起意,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你的背影……”
“够了!”元芝芝高声打断,眼神酸楚恼火,“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因为她与我相似才一直对她献殷勤。”
楠尔怂怂点头:“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才对之渊好的,但是后来就把他当朋友了。”
空气凝固着一片死寂,两人静静对视。
良久,元芝芝忽然泄力,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眼底波涛风暴悉数平静,宛若一潭死水般幽静。
她自嘲地牵了下嘴角:“你知不知道我原本已经打算事情解决后同你结为道侣。”
楠尔被她的样子搞得心慌意乱,上前一小步,领口里的银线碎玉牵拉而出,滑过肩膀往回甩荡:“我知道的,之渊同我说过。”
“之渊……”
元芝芝垂着眸哑了几息,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语气说不上来的古怪,“你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我。”
楠尔立刻反驳:“不是的,我就是喜欢你,无论怎样我都喜欢你,真实的你。”
元芝芝越过他打开房门,泛着寒意的光线跌了进来,刷拉照亮二人的身形。
楠尔看见元芝芝踩在门槛上,逆着光与自己平视,神色笼罩在光影中晦暗不明。
雌雄莫辨的嗓音随着秋风吹来的发丝一同飘向他面前。
裹挟着料峭寒意的碎玉当啷的轻碰中——
“孽缘当斩,日后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