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朔从灵山得到消息就一路往回赶。
他紧紧抿着嘴,眉头皱成一座小山,就连马背上的烈风都能感觉到他周身凛冽森然的气息,不敢有丝毫异动。
跟在殷朔身后的南策同样如此,平常他还敢与殿下开点玩笑,但是现在只恨不得缩成一团。
殿下看到管家来信后神色巨变,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愤怒与冷峻。
他家殿下为震慑诸人也时常摆着一副冷面孔。但这次却不一样,那种愤怒中还夹杂着关心、介怀和一些不可形容的情绪。
南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能猜到和谁有关。
殿下北征以来有了太多变化,他一个从来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学会了给他人上药、喂食,一个我行我素、一切贯旧的人学会了倾听、陪伴,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他想这一次也一样。
果然如他所料,殿下进府直接问张康年人怎么样云云,脚下步伐生风,来到厢房后就猛得把门推开。
他们离得很远,只隐约听到屋内激烈的质问声和物品碎裂的清脆声响。南策想,这么久了他家殿下还是第一次对这个人发脾气。
到底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殷朔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到底在愤怒温予舒的自轻自贱,还是在愤懑父皇的自作主张,亦或是恼火他自己的无力施救。
总之,当他带着怒气推开厢房门,看到温予舒用那种卑贱鄙侮的姿态跪拜迎接他时,他的怒火就不可抑制了。
殷朔气涌如山地蹲下捏起温予舒细瘦的下颌,将他紧贴手背的脑袋用力掰起,直到他颤抖的睫羽能直视到殷朔。
殷朔用他生平最气盛的语气一字字将话蹦出来:
“温予舒,你这么不信任本王?连一天都等不了,上赶着做本王的奴隶?”
温予舒只是咬着唇将眼眸垂下。
“你别再用这副样子惹本王垂怜。”殷朔嘴里无情地说,但手还是诚实地放开,不忍再看。
他起身后,温予舒又跪成那个姿势,就像他在宫中看到的那些卑微的奴隶一样,永远佝偻着身体,一辈子直不起腰来。
他又气急,发泄着将窗下精美的白瓷砸个粉碎,待看到小案上横七竖八的乐曲,他更是怒容满面。
“温予舒,你都这般了还有兴致作曲!”说罢他泄愤般把厚厚一沓写得满满的纸用内劲破开,将温予舒彻夜的功劳齑个粉碎。
“你别不说话,温予舒,遇到事你总是沉默。”殷朔一针见血地刺激温予舒。
头死死埋在地板里的温予舒终于开口了:“殿下。”
他说完熟悉的称呼便没有继续下去,殷朔又仔细去听,却恍然听见两个沙哑的惊天撼地的大字:
“主人。”
这个称呼他常听到。张康年日日叫他,但是从温予舒嘴里说出来就像天方夜谭。
他疑惑着怀疑自己听错了般问:“你叫我什么?”
温予舒将奔窜的气息理匀些,闭上眼道:“主人,奴……”
殷朔简直难以置信!
那般光风霁月、玉润冰清的人用最卑微的姿态、最低贱的语气向他问安,这副画面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
殷朔终于忍不住紧紧捏住温予舒纤瘦的双肩,不知所措道:
“温予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楚国多年的支柱,你是帝师最看中的弟子,你是我殷朔最……最欣赏的人,你该有堂堂正正的身份,而不是做这种、这种选择。”
殷朔的手指死死地插在温予舒肩上,突然发现温予舒微微颤抖,他慌忙收手,却感觉指尖一片湿襦,左手已经沾满血迹。
殷朔扯破黑衣细看,待看到后肩黏黏糊糊的烙痕时怒气消了大半,转而化为一阵酸涩。
右肩原本的鞭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一些淡淡的印子,可是两道墨纹却是让这原本可以愈合到完美无缺的伤口彻底打破了。
烙印的人极狠,那两道墨纹几乎深入到脊骨,与旁的白皙肤色形成天与地的区别。加上他刚才盛气之下手指力度很大,更是将脊骨上的墨痕摁压到出血不止,甚至撕裂得更盛。
因而现在墨纹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压根看不清楚烙的什么字。
殷朔从怀中掏出一张白色的绢帕,轻轻擦拭着周围丝丝涌出的血迹,心疼不已。
他没想到温予舒这么快就被烙印,甚至如此仓促着急地被人调教。
这不可能是温予舒主动要求的,只怕是父皇的意思。
他这才反应过来昨日他为什么会被紧急调出。父皇把一切都想好了,也早就预设了温予舒的结局。
所以,这一切本就不是温予舒主动,只是落入了父皇的掌心。
父皇可以让温予舒活着,但活着需要付出代价。
他又想到昨日清晨父皇可想要什么奖赏,他郑重地跪地希望能将温予舒赏给他。
他当时忐忑不安,但是父皇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还在暗自高兴。可是现在想想父皇老谋深算,其实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赏。只有他天真地以为可以完好无损地保出温予舒……
这般想着他对温予舒便产生歉疚,轻轻擦拭的动作越来越轻,直到白色的帕子几乎都染上血迹,那墨纹才一点点显露清楚。
这般想着他对温予舒便产生歉疚,轻轻擦拭的动作越来越轻,直到白色的帕子几乎都染上血迹,那墨纹才一点点显露清楚。
烙的国印暂且不说,让殷朔一直流连的是这如玉的肌肤上黑红似瑕的“朔”字。
这代表着眼前跪拜之人将是殷朔一人的所有物,这让掌控欲很强的他有了些许莫名的愉悦。
他缓缓摸向这个字,感受到身下人颤栗却克制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将人捞起来用长臂紧紧抱住,两人颈部相错,气息相交。
殷朔闷闷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同样的问题他第一次问是盛怒,第二次问却带着心软。
他没等温予舒回答继续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何必……”
温予舒欲解释:“主人……”
话音还没落,殷朔就打断他:“以前怎么称呼你就还怎么做,那个自称也别用了。”
温予舒松了口气,他今天几乎是拼尽勇气才将那些字说出口。他缓缓神道:
“殿下,予舒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也太贪心,看不到尘埃落定,只怕身在山野也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