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着长信宫灯的大殿深处,雕花大门紧闭,杜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一道明黄色身影端坐于大殿尽头的长椅之上。
摇曳的火光照在明黄色身影的上,映照出双鬓有些微霜的威严中年面庞。
中年人眼神深邃的难以捉摸,目光所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消息的到来。
某一刻,雕花大门被推开,光影之下,一位红袍老宦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
随后,红袍老宦来至大殿尽头,恭敬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札,面向中年人呈了上去。
中年人接过信札,借着灯火映照看清了上面的字样。
“扶光已去”
中年人长叹一口气,一时间,透着一股悲意。
随后将信札丢在灯火之上,伴随着火焰的摇曳,信札化作片片飞灰,透过燃烧正旺的灯火,中年人缓缓起身,深邃的双目捉摸不定………
入秋后的大郑晨时,扰的不少大臣心烦,就是离皇城最近的大臣府邸也有着半个时辰的车程,更不用说家住外城的大臣,鸡鸣尚未报晓便已是踏上了赶往皇宫的道路,彼时的秋风萧瑟,扫得人面庞生痛。
大郑王朝的皇宫中,金碧辉煌的大殿前人头攒动,百官聚集于此,议论纷纷。
随着明黄色身影的出现,百官嘈杂的议论声方才停止。
大郑当朝天子,隆景帝,谢构。
这位久居龙椅二十载的隆景帝,早已是深入人心,一统朝政。
隆景帝端坐朝堂首位,目光扫视百官,良久,缓缓开口道。
“早些时候,朕秘密安排谢实去往西南边陲,目的是为了请一位前朝老臣重回庙堂。”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百官再度议论起来。
“谢实?是那位年轻将领?”
“可不是,早年还被陛下称为我大郑护国之柱。”
“是啊是啊,据说统兵天赋绝佳,如今的年轻一代武将,就属他最为出众。”
“前朝老臣,陛下这是请的哪位?”
“先帝晚年令得不少重臣对朝堂心灰意冷,不少大臣辞官离乡。”
隆景帝身边的红袍老宦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对着地面抽打几下,清脆的鞭子声回荡在大殿之上,方才令百官停止了议论。
隆景帝没有做声,红袍老宦当即会意,清厉的嗓音响起。
“那位老臣啊,乃是前任礼部尚书,楚攸,楚大人。”
这话一出,堂下宛如炸了锅一般,年轻一点的官员还在问询楚攸的身份,而年长一些的官员皆是有所触动,更有人看了一眼现任的礼部尚书。
“楚大人当年就是第一批辞官还乡的老臣,如今圣上英明神武,定会答应重返朝堂。”
“楚大人当初励精图治,却被先帝伤透了心呐,不得已,悲愤之下才辞官还乡。”
“唉。”
一些熟知楚攸的老臣议论道。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楚攸这位前任礼部尚书若是重返朝堂,那这现任礼部尚书又当如何?
当下,不少人开始猜测起了隆景帝的心思。
现任礼部尚书,是当年楚攸走后接任的礼部侍郎,如今也是一位白发微霜的老人,此时的这位礼部尚书手心早已布满了汗渍。
可接下来隆景帝的一番话,令得百官再度炸了锅一般。
“楚老,离世了。”
“据朕所得的消息,楚老是死于大靖国师和一位武夫之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楚大人离世了!”
“该死的北蛮子,当真欺我大郑无人?”
“擅入我大郑领土,还害我大郑重臣……”
“那武夫又是何人?”
“………”
眼见百官说的愈发激烈。
现任礼部尚书却是放松下来,握紧的手掌也摊开了来。
隆景帝缓缓起身。
见皇帝站了起来,百官也是安静了下来。
“朕一向爱惜人才,楚老更是先帝年间的不世出的人才,朕希望能再得一重臣辅佐,哪曾想却遭大靖毒手!朕是万分痛心。”
说着,隆景帝转身,背对百官。
点点晶莹落下。
群臣皆是触动。
“朕决定,尽快筹备兵马,挥师北上攻打大靖,以报楚老之仇!”
这一句话,再度点燃了百官。
大郑近些年在隆景帝的统治之下,日益昌盛,国力蒸蒸日上,而大一统的想法也早在几年前就被隆景帝提出,却被不少大臣推辞,一是大郑国力好不容易才积蓄,兵马操戈之下恐怕前几年国库的积累会一夕殆尽,第二才是真正拦下隆景帝的原因,没有合理的出兵理由。
自大靖和大郑隔温山汾水而治,已经过了不少年月,其中也有过摩擦,以及大大小小的冲突战役,但也没有产生过特大规模的战争,隆景帝大一统的想法,两朝交战之下,苦的就是天下黎民。
全然没有一个理由,仅仅是为了大一统天下,百姓才不会接受,平日里生活的好好的,突然就要因为皇帝一统天下的想法而发动战争,绝不会得民心。
而现如今,那个挥师大靖的想法,再度被隆景帝提了出来。
原本百官中就分成两批,主战派以及主和派,主战派的官员一听,皇上这都说了挥师北上攻打大靖的打算了,立马接上。
“臣附议,大靖这些年来没少在边境和我驻边守军起过冲突,弄的边境人心惶惶,如今又害我朝重臣,若是就此,岂不落人口舌。”
“我大郑如今国力蒸蒸日上,如何敌不过一个大靖?”
“……”
主和派的官员一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当下,隆景帝便敲定了打算。
“次年春收后,挥师北上。”
隆景帝端坐于朝堂尽,语气不容置疑。
…………
彼时的玉盘镇。
王书有些颤颤巍巍的敲响了书舍的木门。
吱呀声响起,探出少女青涩的面庞。
“王书?你怎么来了?”
少年死死地抿着唇,双手握拳,此刻的王书,比惹祸后被阿爹拿着鸡毛掸子厉喝时还要显得慌张,不敢去看楚萱的面庞。
楚萱没有觉察到王书的异样,歪头看向王书身后。
“浩深呢?谢大哥也没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呐。”
王书依旧是默不作声,低沉着头。
“噢,我知道了,你是要离开了?怎么还亲自来道别啊。”
楚萱娇俏的笑了笑,自认自己猜到了王书的来的目的。
“楚萱,别……别说了。”
二人在小镇相处的光景也不少,多年来,王书自打认识了楚萱后都是一口一个小萱姐叫着。
见状,楚萱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轻轻拍了拍王书的肩膀。
“没事啦,你去了宗门我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能见面的,又不是永别,这么伤心干嘛。”
“再说啦,以后你修道成为神仙了,认不认我这个小萱姐还不知道呢。”
少年的视线有些模糊,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拳缓缓摊开。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楚先生……他,楚先生……走了。”
“王书,你………你再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
少年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身前人的脸。
声音再也没有响起,随之迎来的是木门狠狠关上的声音。
一门之隔。
驻足在门外的少年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那条走过无数次熟悉的小路,此刻却有些看不清了。
门内,冰冷的躯体麻木的走向屋内,出神的站在屋中,久久没有动作。
日下枝头,候鸟归旧林。
书舍内的少女自顾自的清理着屋内的灰尘,走进了书房。
看到了堆积着书卷的木桌。
思绪拉远。
………
“爷爷,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小萱呐,今天爷爷给你讲的故事,叫刻舟求剑。从前那,有个古人,背负行囊,出门远行,经过一条大江,乘船度过时,因为被江上的景色所吸引,不慎将自己带着的一把长剑失手掉入江中,出门在外,负剑游行,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更何况那把剑对那人很是重要,可那人并没有立刻下船去寻找自己的剑,只是取出小刀在自己所在船上的位置刻了一个记号,等到船到达岸边了,便根据记号的位置跳入江中找寻自己的剑,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剑,事后,刻舟求剑的故事传开,那人便被很多人取笑。”
“对呀,爷爷,在江中掉落自己的剑,到了岸边再去找,肯定是找不到啊,那个人好笨啊。”
“小萱,故事虽说是故事,但流传下来,也是有着他的含义的。”
“什么含义啊。”
“这个啊,就要靠小萱你自己来理解了。”
………
冰冷的指尖接触到那木桌的一刻,晶莹的泪水从少女的脸颊上落下。
时间长河漫漫。
当一个人失去了某样东西,如果再次返回到那条长河的一处节点。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事物涌上心头。
一切熟悉的事物就在眼前,曾经的记忆历历在目。
音容笑貌仿佛就在自己身旁。
可失去的,却再也不会在这里,永远不会回来。
就像是故事里的古人,想要找寻自己失去的东西,却只能在船边徘徊。
最后到了岸边再去寻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知道失去的是你,可凡事必有痕迹,再次看见,才知道,所失去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
少女的双肩簌簌的颤抖着,双手再也支撑不住身躯,瘫软的跪倒在地。
…………
听海楼弟子所处的客栈内。
周浩深在昏迷后便被谢实带到了这里,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少年无故昏迷,就连常慈也探查不出缘由。
王书最终去选择告诉楚萱噩耗的发生,谢实自然留下来照看起了周浩深。
此时的周浩深静静地躺在客栈的床上,意识也渐渐地不知去向。
睡梦中的周浩深来到了一片空白的空间之中。
“我这是………”
周浩深迷茫的看着周围,全然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地。
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想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没有痛觉,周遭的环境却没有丝毫变化。
朦胧中,周浩深好像看见了老镇长。
佝偻着身形的老镇长还是那副苍老的模样,粗布麻衣,一如周浩深记忆中的样子。
恍惚中,老镇长手中举着一个光洁的白玉圆盘,将之放在了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儿身上。
虽说只是第一次见,周浩深却非常肯定那嘤嘤啼哭的婴儿就是幼年的自己。
白玉圆盘融入婴儿体内后,婴儿便不再啼哭,稚嫩的小手朝着空中虚抓了几下后便沉沉的睡去。
随后,眼前的场景破碎。
浮现在周浩深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大山很高,比玉盘镇外的任何一座山都要高。
站在山脚一眼望上去,完全看不见山顶。
山上云雾缭绕,处处透着神秘。
忽的,大山一角的云雾散去,飞掠出一道人影。
那人仿佛是在逃避着什么,飞行的速度很快,怀中似乎还怀抱着什么。
在逃跑的那人冲出雾山不久,又有一道身影穿透迷雾。
那人一身黑衣,手持一把长剑,脸上却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看不清面容。
“费思量,中我一剑,你能跑到哪去。”
声音响起,周浩深恍然,低声呢喃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费思量。
那是老镇长的名字。
场景再度破碎。
周浩深回到了最初所在的空白空间。
“这……为什么我会见到爷爷,那座山又是哪?”
周浩深心中满是疑惑,站在原地,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一时间,这个平日里稳重的不像同龄人的少年,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少年迷茫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落在少年的肩头。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那是少年无数次在梦中才能听见的声音。
“孩子,爷爷只能帮你走到这里了,今后的路,不论在艰难险阻,有再多麻烦事,也只能靠你自己来解决了。”
“爷……爷爷。”
少年转身想要去看一眼那朝思暮想的老人,身体却十分僵硬,整个人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半分。
“爷爷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将你笼罩在羽翼之下,雏鹰终将成长,广袤的天地大有你飞翔的空间,但是,小浩深你要记住,今后的你,无论是遇到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如何行事,结果如何,一定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
声音在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