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转眼一个多月。
毛楂子满怀希望,在表弟扶送之下乘船离开了凤阳镇。从湖口下船又搭上去京城的车,一路风尘、千里迢迢地来到了京城长安。
在一家驿馆里整休了两天,便兴致勃勃地赶到贡院参加考试。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们,按照先后顺序进入贡院。贡院门口带刀侍卫看守森严,每位考生必须搜身。轮到毛楂子了,全身搜过,最后旧毡帽也不放过。就这样毛楂子进了考场,他被安排在前排就坐。
当考试的铃声一响,监考官们一一走上了主席台。他们坐下之后,就像一尊尊的活菩萨,给人以威严肃穆的感觉。坐在正中的是主考官,峨冠博带,他的名叫钟朝阳,是位翰林院大学士,当朝一品太师。他,年过六旬,腰粗体胖,并留着长长的胡须,很有大官派头。
考试开始了,考生们接过试卷,大都在认认真真地看着、写着,也有个别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监考官背着手轻轻地巡视。其中坐在西头后排有个叫刘秋子的考生,他却与众不同。前来参加贡院这样顶级的考试都在认真作答,可是谁也看不出他一点儿紧张的样子。只见他领过试卷后,眼睛看也没去看一眼。坐在那里只顾傻乎乎地笑着,眼睛还不时地瞥向主考官钟朝阳。钟朝阳发现后,使了一个眼色,把头连连摇了几摇。
原来,这次主考官钟朝阳就是刘秋子的亲娘舅。这个秘密,除了他们俩本人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此时,毛楂子则和大多数考生一样,在埋着头不停地挥毫作答。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毛楂子放下笔,从头至尾地查看了一篇,改了改其中的句子,自己觉得满意了。方把卷子摆在桌上,随即离开座位,退出了考场。
钟朝阳见毛楂子最早离场,已经考试完毕,他对身旁的侍卫说道,去,你去把他的试卷取来,让老夫瞧瞧!
带刀侍卫取过毛登科的试卷,递上说,钟大人,给。
钟朝阳接卷在手,他仔细看了一会,对坐在左首的副监考官刘大人说,刘大人,别看他貌不惊人的这副模样,文笔可是不浅,好文章啊!你也看看吧!
刘大人从钟大人手中接过试卷,认真瞧了瞧,点着头说,此人叫毛登科,还真有点别出心裁呢!文章一气呵成,气势如虹。
钟朝阳挺敏感地“哦”一声之后,说道,毛登科?这年头……哈哈,可就难为他了,刘大人你懂得。
他说着,又瞥向刘大人问道,此人的家世如何?哪里人氏?你查一查。
刘大人答非所问地说,上次监考,本官也在。此人嘛,考得倒是不错。就是他毛登科这个名字有些太轻狂了,哈哈,钟大人你认为如何?
钟朝阳“嗡”一声说,是啊!什么登科,自己帮自己在名字上贴金,哼哼,那就仿效着办吧!刘大人,你看如何?
刘大人已明白钟朝阳之意点点头,钟大人说得在理,依你刘大人之意就是了。
他们俩人说着,挺默契地相互对视了一阵,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中“哈哈” 地轻笑起来。这笑声,显露出高官权贵们的歹毒欲望,就像一支利剑,刺痛着天下学子的一片赤心。
这时,那位叫刘秋子的考生,正在他的试卷上画了一只小乌龟。他画好之后,还怪里怪气地将这卷子转来转去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站在那里尽情地轻笑个不止。他大摇大摆离场,便回头望了亲娘舅一眼。
考试完毕,毛楂子回到了驿馆。他神情恍惚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途经钟大人之府时的那一幕场景。
钟朝阳的家,大门大开着。两尊大大的石狮子屹立两旁,镶有“钟府”二字的金匾高挂正中。他家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多不胜数,有时还得排队。从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看,全是些当官的有钱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钟府在操办什么喜事呢!经一打听之后,方知道他们都是来送礼的,都是为这场考试。这送礼都还得排队,真是狮子大开口,乃天下一大奇闻。
毛楂子想着、想着,仿佛理清些头绪了。他猛然间从床上爬起大声地说,我毛楂子就是个大笨蛋,忘了名字没有写上毛楂子,算命先生说过这毛登科永远登不了科。真是糊涂了,完蛋了!哎!可笑、可悲也。
一会儿,毛楂子稍稍平静下来,便摇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
哎!都说三十而立。看来,我毛楂子怕是真的成了败类了,立也立不起来了,要做那名副其实的人吃过又讨厌的北楂,吃一口酸不拉几了。
说完,他便失神地倒在了床上。又装出一副难堪的样子,唉声叹气了。
十天后的一个早晨,城墙上贴出了一张大大的榜文。榜文上面写得中状元、榜眼、探花以及进士的名字。看榜文的人,挤挤的。毛楂子依旧背着小包,刚从城内走出。看样子他是准备回家了。他见许多人围在那儿看榜文,自己却站在远处瞟着。一会儿人群中有位大个子直指榜上“刘秋子”的名字说。
此人是个鼎鼎有名的大混蛋,仗着他家有钱有势,到处欺压黎民百姓。他呀!斗大的字不识一箩,说起话来还打结呢!如今,他也榜上有名了,岂不是桩怪事啊!太黑了!
另一位矮个子,望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的接了上去。
就这么个世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榜上有名的,哪一个是咱们穷家弟子啊?瞧!那头名状元刘秋子,大概你们都不大清楚吧!他就是主考官,当今太师爷钟朝阳的亲外甥呢!
听了这两人的愤愤不平之声,大家议论纷纷,围观的人儿一个个都把头摇乱了。毛楂子听了之后,则是怒火攻心,愤愤不平。他满肚子的窝囊气,再也憋不住了。他对着那榜文,狠狠地“呸”了一声。
就在这时,有个当官模样的人发现后,示意身后的几位打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大个子、矮个子考生给抓了起来。
大个子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们凭啥抓人,是何道理?
矮个子气鼓鼓地说, 你们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啊?
毛楂子则是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在冷笑着。在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对当今社会的嘲弄和讽刺,暗含着对那些贪官污吏们的仇恨与不满。
当官模样的人瞪起他的一双大眼,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笑什么?要说王法,我、我就代、代表王法!你、你们诽谤这榜上之……人,便、便是犯上作、作乱!不抓……抓你、你们,抓谁,谁呀!
他的这番挺吃力的话语,引得在场人的阵阵笑声。可把那当官模样的人耳根都给笑红了,他把眼睛向大伙一扫,气呼呼地说,哼!有啥子好、好笑!笑什么!他说完,向打手们一挥手,命令似地说:给……给我把他们带……带走!
打手们将毛楂子等三人连推带拉地抓进了城内。不一会,他们来到了一繁华之处,大个子见这儿人多,便壮起胆不停地喊着,天哪!冤枉啊!这天底下公理何在啊!
矮个子帮腔连声大叫着,我们好冤啊!这是什么世道啊?
毛楂子是个聪明机灵之人,他这时候在想,这回,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还是别跟他们来硬的,虎到平阳还受犬欺呢!我毛楂子今生考试无望不打紧,如果得罪了这帮狗杂种,恐怕性命也难保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是想个法子脱身为妙。
他走着、想着,想着、走着,故意把步子放慢下来。他身后的一名打手见了,猛地将他一推,他借故倒在地上。只见他肩上的包开了,里面的银两、衣物、食物等撒满了街心。这时,他趴在地上一个劲地捡着。当捡到银两时,便捧在手中,起身笑嘻嘻地对那当官模样的人说。
哈哈,玩官爷,你大人莫见小人过,我那是‘呸’一声吐口水呢,请你们高抬贵手吧!哈哈。
他边说边将银两递将过去。当官模样的人见钱眼开,脸上立刻阴转晴了。他瞟了瞟手中的银两,接过来往兜里一塞说,你、你还站着作、作甚?还、还不快、快走!
满街的人见了他的这一举动,听了他那费力的言辞,全都给逗得乐了起来。那大个子和矮个子两人,还偷偷地做起了怪脸儿。
毛楂子赶忙急忙地将地上的衣物捡起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向那当官模样的人,连连打了几个恭。并装出一副低三下四的姿态,心里头嘀咕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把包往肩上一背,一溜烟地走出了城门。
脱离了虎口,逃过了此劫,毛楂子的心思随之沉了起来。他边走边在心中想道,我毛楂子啊,今天去了银子,丢了面子,幸亏保住了命根子。如果,不是刚才来得机灵,让他们抓去的话,恐怕,不死也得塌层皮,看来,这人生总是不如意,左思右想,心里头跌宕起伏,久久未能平静下来。他把这一切的结症归之于乱世之秋,归之于自己的命运不好。他开始对曾经紧抱着不放的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信条产生了怀疑。对参加科举考试,来成就自己仕途之梦的欲望,已经心灰意冷了。
毛楂子的锦绣文字被钟朝阳给掉包了。他再一次名落孙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