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抹上颜色后,就没人认识我了,也不会有人认出,我是那个曾为了给底层发声而丢掉工作的英雄。
啊不。
是个屁的英雄,我就是个小丑。自始至终,吃亏的只有我而已。
马戏团从早到晚都要不停的表演,但我的内心却无比轻松,因为这里没有职场上的尔虞我诈。
我在这里认识了好多和我一样挣扎着生存的打工人。
那个光膀子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大叔胸前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胸口被砸出大片的淤青,背上还有在表演时被木棍打出的血痕。
他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但我感受不到他笑容后的快乐。
我问他:“一天搞这一身伤,有必要再坚持下去吗?”
他只是嘿嘿傻笑:“坚持不下去也得坚持啊,不然俺娘就得断药了。”
大叔的母亲得了重病,需要长期吃药才能维持生命,而那种药一瓶就是一两万,很多人劝大叔放弃母亲,但大叔是个孝子,死活都要把母亲供养到最后。
这里还有一对表演“空中飞人”的夫妻,多年来他们一直冒着高空坠落的危险,干着这“高危”的职业。
我也问过他们的感受,他们小两口也很坦然地回复了我。
他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夫妻,因为没有资金的他们一直没法结婚。由于男方没有钱买婚房和准备彩礼,女方的家人坚决反对他们的婚姻,于是男方到马戏团表演攒钱,而女方不忍男友一个人受苦,跟着一起入职了马戏团。
对他们来说,爱情就是抵御生活疾苦的良药,也是支持他们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最让我佩服的是马戏团的团长,他负责照看马戏团的动物,据说他因为长时间在职场被同事阴阳怪气,被上司PUA,因此抑郁辞职。之后他决定远离职场,于是选择来到马戏团。
他说,和动物沟通,都比和公司里的人说话要轻松。
虽然大家都是被社会毒打的底层人,但大家在这里抱团取暖,生活也温馨简单。
熟悉表演的流程后,我把父母邀请进马戏团观看我的表演。
从小我家境贫寒,父母都没有来过这种大场面。
他们很拘谨,父亲甚至还穿上了平时难得穿一回的正装,他说不能给我丢脸,结果被母亲嘲笑,说明明是我表演,结果他比我还正式。
他们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了下来,扭捏得像两个上公开课的学生。
我站在舞台中间,聚光灯打在我身上,照得我人有些恍惚。
明明表演过很多次,但这次我的心脏却激动得怦怦直跳。
我的第一个表演是“喷火”,我一口闷下一大口煤油,那刺鼻的味道灼烧着我的口腔,但我已习以为常。
在观众们的尖叫和欢呼中,我大口地喷火,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团长曾告诉我,表演者的职责,是给每个人带去欢笑。
我享受着那些观众又惊又喜的笑声,我骄傲的把目光往父母的位置一瞥……
我想,这一刻,父母一定会为我骄傲,我想看见他们自豪的笑容。
但是,我没有。
我看见的,是母亲偷偷地摸着眼泪,父亲则是一脸的心疼和自责。
你们为什么没有笑?是我表演得不够好吗?
我是个失职的表演者,我没有让所有人笑起来,而没有笑的那两个人,还是我的父母。
中场休息我迅速在脸上抹上厚重的色彩,我一定要在下一场的表演中让父母为我骄傲。
我牵着染毛的小狗欢快地翻着跟斗进了场,我状态满满,连小狗都活蹦乱跳。
但是,当我眺望父母所在的那个方向,那两个座位却空了。
他们没能坚持看完我的表演,我还是失败者。
回家之后他们拍着我的肩膀用哽咽的声音说我长大了,是他们的骄傲。
但我知道,这是谎话。
小丑不是一个体面的工作,而且我这个小丑还让观众流了泪,我是失败者。
从此以后父母再也没来看过我,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忍。
他们在不忍的同时还要保护我那可怜的自尊心,他们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无条件支持着我的选择。
但好歹我有工作了,我们的生活也可以重回正轨了。
可是,厄运总是到得如此猝不及防。
由于长时间在车间工作,我的母亲在不久前查出了肺癌。
当时父母为了减轻我的经济负担,在工地做着杂工,结果母亲突然咳血昏倒,谁知到医院一查就是肺癌晚期。
住院治疗要花很多钱,而且肺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母亲不想人财两空,她跪着哭求我:“我们没钱,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这是我第二次看母亲哭得如此悲切,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哭,还是在之前她在亲戚面前借钱为我筹集上市里高中的学费。
此刻,我深刻地体会到电影中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我强压着眼泪把地上的母亲扶了起来,我注视着那张被岁月雕刻得沧桑的脸,心酸和苦涩涌上我的喉咙。
不能放弃。
我做出了和光膀大叔一样的选择,但因为要钱要得急,我必须找来钱快的工作。
带着无奈与不舍,我告别了马戏团的同事,以及那些和我们一起表演的小动物们。
有时候我看着笼中的动物,居然觉得自己和这些动物同病相怜。
我们都是取悦富人的笼中兽,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而锁住我们的,是钱。
送别的那天,团长把我拉到一旁,在我手上塞了一捆钱,大约两三万,他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家里的状况,这是他们的心意。
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我这个成年男人痛哭流涕。
明明自己都过得如此艰难,却还要为他人撑伞。
果然,只有穷人才会心疼穷人。
“马戏团是让人欢笑的地方,可不能哭啊。”
这是团长送我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我跑起了外卖,为了挣钱,我每天工作16小时,送近百的订单,彻底用疲劳麻痹自己。
但,还是没赶上。
父亲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个馒头,没钱请劳工的他全天照顾母亲,最终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
而母亲也因为父亲的去世病情恶化,紧随着父亲一起去了彼岸。
霎时间,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无论是钱,还是信仰。
我就是个小丑,把快乐给了别人,自己只剩下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