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倒下后,意识逐渐模糊,腹部的伤口也不再疼痛,他感到自己的气力正在逐渐流失,自己,生命的精华不断从他的体内溜走,他最后的触觉是柏油马路上凹凸不平的粗糙感。
“吴言。”顾落英小声地喊着吴言的名字。
吴言躺在电动车旁边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地面上紧贴着腹部的不规则红色圆圈在缓缓扩散,圆圈吸食吴言的生命力为动力向四周扩散。
“吴言。”顾落英又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他仍然没有动静。
顾落英掏出手机,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可以分辨出顾落英微蹙的眉头和焦急的神情。她点开拨号页面,手指在屏幕上依次点击了120三个数字。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她犹豫了。
有很多东西会左右人在关键时候做出的判断。当时的环境,天气,心情,甚至是否内急。
顾落英忘记了自己在那个时候是什么让她按下了拨号键,她只记得当时凌晨的夜风十分凉爽,公路旁边的绿化带的植物无人修剪,疯狂生长,一些枝桠甚至延伸到了公路边。空气中的血腥味若有若无,也许是风把血腥气息的浓度吹淡了,给她造成一种吴言伤的不重的错觉。
她按下了拨号键,当时指尖离绿色的拨号按钮只相隔0.01毫米,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按下去,当然,120急救电话接通后,仿佛是方便她随时反悔,红色的挂断按钮也和指尖只隔0.01毫米,她也可以在电话接通后挂断电话。
她终究是没有按下红色的挂断按钮。这是她第一次拨打120急救电话,她的面前是一个腹部中刀,快要死掉的30多岁的男子,不是十恶不赦的吴言。而她仅仅是一个高中学生。她的惊慌害怕压垮了她的小心思,她的一闪而过的小心思就是,让吴言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死掉。
“喂您好?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电话里的女声响起,甜美得仿佛不是真人。
“这里有人中刀了,血流了一地。”顾落英对着电话说,她的内心还在想着她的小心思,她脑子里的长着黑色牛角,黑色翅膀,遍体红色的小恶魔在斥责她。可是她的嘴巴不听使唤,向着电话那头讲述着现场的情况。
“好的,请问您在什么地方,救护车立马赶到。”电话里甜美的女声的声调也发生了变化,急促起来,这可以证明音频不是人工合成的。
“我在.......”
“最后的机会了,你要是想反悔就别告诉她地址!”
脑子里的红色小恶魔气得将手里的一柄钢叉掰成了两段。顾落英并不知道这里的确切位置,她唯一知道的地标就是那间酒吧。她稀里糊涂地描述着,无法给出救护车需要到达的准确位置。
“看吧看吧,不是你的错。你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你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红色小恶魔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它的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
顾落英打开手机地图,gps详细地标明了二人所在地址。
“我们在龙兴大道第二个岔路口。”顾落英对着手机那边说道。
“好的,我们马上到达。”电话里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给人带来莫大的保护感。
电话挂断,顾落英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泄了一口气。
彷佛又回到了沉寂的黑暗中,顾落英神色忧郁地眺望远方,远处的原野是一幅沉静而神秘的画卷。月光撒在马路上,犹如银河倾泻而下,映照出一片朦胧的光影。微弱的风,吹拂着绿化带中的草丛,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彷佛植物的低语。
吴言死去的那个结局注定不会上演了,而她就是亲手拯救吴言的人。
救护车赶在吴言失去最后一口气之前到了。顾落英先是听到微弱的警报声,由远及近,随后刺耳的警报声划破黑夜的长空。
救护车停在顾洛英面前,红蓝色交替的灯光在眼前不停地闪烁着。车厢的后门被迅速打开,医护人员齐齐跳下车,现场很容易地锁定住了伤员吴言。他们专注而敏捷地吴言抬上担架,地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血色圆圈。
顾落英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群忙来忙去,刚才打去急救电话的自己彷佛一个局外者。车门关闭,警报声再次响起,救护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顾落英被当作病人家属一同上了救护车。
一袭黑衣的顾落英坐在纯白的救护车内部十分显眼,车厢内没有人关注他,吴言非常虚弱,医生护士都密切地注视着吴言的情况。
一路颠簸,车内的吊瓶摇摇晃晃,像风铃一样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顾落英没有找到扶手,她坐着的身躯也左右晃动,救护车在凌晨载着她从郊区一路驶向市区,这是属于她的国庆假期的精彩开头。
凌晨,医院大厅寂静而安宁,耳边只能听到匆忙步履的声音和医生、护士们的低语。医院像酒吧那样在深夜仍旧坚持工作。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分针以他人不注意的速度缓缓走过每一个数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白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医生的资格证书和医疗设备的海报。
面前的医生高高瘦瘦,是少数能把一身白大褂撑起来的人。顾落英刚才在医院的墙壁上看到了这个医生,繁多的字数介绍表明了这个医生的技术高超。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幸好送的及时。”医生说。不知道为什么,医生高瘦的身形和平稳的语调忽然让顾落英想起了杨希。
“谢谢医生。”顾落英回答,她未表现出特别的高兴。也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是病人家属吗,跟我来签个字吧。”医生有些疑惑地说道,他打量过顾落英后也觉得自己问得没有底气。眼前的漂亮姑娘说是女孩儿不是女孩儿,说是女人也不像女人。
“不......不是。”顾落英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她羞愧地低下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
“那好吧,你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医生皱了皱眉头问。
顾落英也顿时迷惑起来,她并不知道吴言的家庭状况,但吴言倒下前说得那一番话可以肯定吴言没有结婚。她只知道吴言的带训过的学生们跟他关系要好,称兄道弟。
“也不清楚。”顾落英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那只有等他醒了之后再说了。”医生转身离开了。
顾落英走进病房,病患们躺在床上静静地休养着。护士们温柔地擦拭着他们的额头,认真而专注地查房和给药。床边的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答声,记录着每位病患的心跳和呼吸。
凌晨的医院给人一种安全感和希望,眼前的景象让顾落英感到不真实,因为她刚刚从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逃脱,那里的音乐可以把耳膜震破。
顾落英来到吴言的病床前,他脸色苍白,嘴唇乌紫,昏迷的状态也挡不住他憔悴的神色。他的腹部缠绕着一圈圈绷带,伤口处的绷带已经被血染红。
顾落英盯着吴言的紧闭的眼皮,目光呆滞,她脑子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惊险的事情,那个叫俊哥的男人倒下的身影、那些将她们包围的小混混、犹如神兵天降的吴言的学生们、以及最后吴言命悬一线。
她仍然不敢相信是自己救了吴言,就像她不相信那个开着电动车载着自己,为自己挡刀的人,和强奸她的,是同一个人。
她像掉进陷阱里的弱小昆虫,混乱的思绪像缠绕在身上的蛛网越来越乱。
“落英,你怎么在这儿?”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了杨希的声音。
顾落英迷茫地抬起头左右环顾,她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在今天的连续变故中坏掉了。
“在你后面。”杨希的声音又响起来,惊讶中喜悦。
顾落英转过头,一个意想不到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
“杨希。”顾落英惊叫道,她惊讶到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连忙捂住了嘴巴。
“你怎么在这儿?”顾落英的声音低下来,可是还是没能掩盖声音里的惊喜。
“我爸国庆节值班,家里又没人,我到我爸这里看看。”杨希一放学就直奔父亲所在的医院,小时候父亲上班如果没空照顾她,她就会跑到医院找一间空休息室安静地做作业。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哦。”顾落英恍然大悟,她好像记得杨希的父亲是医生,没想到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你今天这身真漂亮。”杨希上下扫视了一遍顾落英,真诚地赞叹道。
“哦对了,你怎么在医......”杨希问道,顾落英这身打扮可不适合凌晨来探望病人。
杨希的话刚问了一半便停住了嘴,她顿时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躺在顾落英身后病床上的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