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落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自己高烧昏迷不醒。
她在现实中沉睡了过去,却在梦境中醒来。
她首先嗅到了消毒剂的味道,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地一片,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床单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她的右手手背上贴着两条医用胶带,细长的透明管道连接着上方的玻璃瓶,源源不断地将药液输进她的身体。
她的左手被包围在温暖里。母亲坐在病床旁,已经睡着了,但母亲的双手仍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母亲的额头贴在自己的双手上。
“妈,今天不是高考吗?你没去考场看学生吗?”顾落英虚弱地开口道,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小时候的声音。
母亲抬起头来,两道泪水顺势而下。
“英子,妈对不起你。”母亲脸上以现实中不可能的速度迅速爬满了皱纹,母亲满头乌发也一点点变白。
顾落英的思绪飘回了现实,她答应了母亲下周就回家。
小时候的顾落英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白色变成黑色。
自己竟然站到了操场上,眼前是器材室的大门!顾落英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羽毛球拍,她猛然想起,这是那天晚上!
顾落英想转身拔腿就跑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可是双腿想被凝固的水泥粘在地上。顾落英发现在这个梦境的自由度远不及上一个梦境,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像规定剧情那样,顾落英推开器材室的大门,里面漆黑一片。
“醒来。赶快醒来。”顾落英痛苦地想。
她闭起眼睛又睁开,可是眼前仍然是器材室,她不肯醒来。剧情一步步地推进着,落英进入大门,按下灯的开关,转身关门,走进器材室,放下球拍。
吱呀一声门开了。顾落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恶魔来到自己身边。
良久,没有动静,她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明亮。
“咦?怎么回事,灯还开着。”
她感到一阵风吹来,顾落英转过身,眼前是熟悉的身影。
“杨希!”
她大喊道。泪水夺眶而出。
器材室的门大开着,没有黑夜中的那个男人,只有杨希,杨希站在门口,操场上的白色的灯光描绘出她的轮廓。
顾落英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杨希,她跑得太快以至于将杨希撞得连连后退。
她在杨希的怀里里失声痛哭,鼻涕眼泪弄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服。杨希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杨希拍了拍顾落英不断颤抖的背,她像个受惊的小绵羊跋涉千山万水后终于找到了母兽。
“我......我知道,你会来的。”顾落英呜咽着地说,她哭得太厉害了,声音断断续续。
“我一直在你身边。”杨希也抱住了落英。
就在落英想更用力地抱紧杨希时,她抱了个空,怀里的杨希不见了。
她孤身一人坐在食堂里。
周围以她为中心围了好大一群学生。他们对着顾落英指指点点,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嘲笑的脸,不屑的脸,厌恶的脸。
“还好意思哭?真不要脸。”俊一的声音响起,将一张照片扔到她面前的桌上,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照片上,是躺在地上,袒胸露乳的她。
“装什么女神,一个婊子罢了。”俊一双手抱胸,用着最恶毒的语言侮辱着她。
顾落英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遗留着泪水和鼻涕,脸上哭得红一块白一块。她呆呆地看着俊一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从来没见过俊一这个样子。
她在人群中甚至看到了杨希,小日和小月,她们怎么不在自己身边?是害怕丢脸所以和自己断绝关系了吗?
“俊一,你骗了我,你打开了那个信封。”顾落英像只在水里扑腾了一个小时后被人捞出的虚脱的狗,只剩下一口气在不停地往外吐水。她有气无力地说着。面对着众人的侮辱和俊一的欺骗,她毫不生气也毫不羞愧。她的情绪已经耗尽了,她疲惫极了。
众人的哄闹声越来越大,顾落英支撑不下去了,她像根面条似的软绵绵地趴了下去,盖住了那张羞耻的照片。
顾洛英再次睁开眼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她相信这一次,自己真的醒来了。
眼前是有些陈旧的天花板,上面吊着早已过时的灯具,发出昏黄的光。
顾落英的头一阵巨疼,她扶起脑袋坐起身子,发现旁边的床头柜上整齐地叠放着蓝白色的校服。她慌忙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顾落英赶紧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她的这个举动是多余的,因为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惊吓和羞耻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几个小时之前的记忆涌入大脑,自己来茶楼找吴言要照片。
“信封里怎么会是举报信?”
“举报信怎么会在吴言哪里?”
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顾落英痛苦地想,刚才梦里带来的伤害远不及现实疼痛。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衣服穿了上去。
衣服底下,赫然出现一台手持摄像机。这是吴言留给她的一个惊喜。
顾落英盯着这个黑色的家伙,终于知道了自己半梦半醒时那个不断闪烁的红点来自哪里。
一股更加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她拿起摄像机想看看里面的内容,却发现机器里的内存卡已经被人拿掉了。
她太过于关注摄像机以至于现在才注意到,摄像机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她拿起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别搞事了,如果你想欣赏大片。——导演吴言”
顾落英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神经出现了问题,她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强烈的恐惧和绝望。像是大军破城后,守城的将军面对着千万支射过来的箭和奔涌而来的士兵,坦然地卸下了自己的盔甲。
就像自己提到母亲的事而不会心疼,顾落英的悲伤阈值已经坏掉了,她遭受了太多的打击,经历过太多的绝望。负面情绪只会带来伤痛而改变不了一丝现状。
她开始变得像一个机器人那般冰冷,空有一副人的躯壳。
她在想自己前世身上是不是背负着特别大的罪孽,而要让她今生受到如此多的折磨。或是老天嫉妒她与生俱来的美貌,想着既然自己给你打开了一扇窗户,那必须关上一扇门,来得以平衡。
顾落英此刻想去天台吹吹冷风,只要她站在了天台边缘,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但她最终克制住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答应过母亲,自己下周会回家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