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威王府少将军当街行凶痛打将军府大少爷的事传遍了长安城,人们对程不器勇于拔刀相助见义勇为的气质所折服称赞,很少再有人谈论柳勰元的祸事,那个被欺辱的小姑娘也早就被柳茹玉接到了柳亭别院。
但她好像很害怕,面对柳茹玉诚意的道歉与格外的关怀只是闭口不言,让众人以为她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
“柳姨”,程不器一如既往地长驱直入,还在院外就开始高喊了一声,听见程不器的声音,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转头朝外看去。
程不器一进柳亭别院,行为举止自然而然地换了个人似的,一手拿着个苹果啃着,一手拿着一个新奇的小玩意儿上下抛弄,全然一副天真。
柳茹玉每每听见程不器的声音,脑海便会浮现那张明朗笑容的脸庞,自顾自的笑一笑,心中人已经站在眼前。
“哎哎哎,小姑娘你快过来。”被柳茹玉带回府慰问的小女孩忽然从躲着的角落跑了出来,躲在程不器身后,急的巧月连声大呼。
程不器转头看着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你是......昨天那个小朋友?”
小姑娘点点头,声音糯糯地,道:“嗯嗯嗯,可我不是小朋友了,我今年满十四岁了。”尚带三分稚气。
程不器转身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小姑娘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柳茹玉换过,仔细看着还真是眉清目秀的模样。柳茹玉一眼便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只是笑而不语,冲着程不器招了招手,程不器回头拉起小姑娘的衣袖,“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迟疑地点点头,看着如同一个大哥哥般的程不器,慢慢朝着柳茹玉方向走去。程不器从桌上的糕点中拿起一块桃酥糖放在小女孩手中。
“不器,你与她认识?”
程不器摇了摇头,紧靠着柳茹玉坐下,将手中的苹果背面擦了擦,递给柳茹玉,笑道:“你吃不吃。”
柳茹玉甜甜一笑,贝齿轻启咬下一口,程不器又朝着巧月递出,“你吃不吃?”
巧月愣了一下,忙连连摆手,一张嘴不敢张开,只是偷偷瞄着程不器,又看了眼柳茹玉,见她正看着自己偷笑,脸颊一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是昨天才认识嘛!”程不器扯了张凳子让小女孩就近坐下,看着她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小心翼翼到有些舍不得的伸出舌头舔了下手中的桃酥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前世的一些画面,那份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卑微,至今还会偶尔刺痛自己的心,那个站在路边看着一个个被父母领着的孩子手中的棒棒糖,是他前世今生都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程不器转瞬间的低落,双眼不觉蒙上一层泪雾,柳茹玉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虽然不解,但能感受到他明显的低落,伸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不器,怎么了?不舒服吗?”
轻轻摇头,程不器立时挤出笑容,“没事,只是一时灰迷了眼。”程不器索性将桌上一整盘桃酥糖递给小女孩,“别急,慢慢吃,都是你的。”
小女孩受宠若惊地看着程不器,露出笑容道:“谢谢大哥哥。”
程不器假意不开心,“我不是大哥哥,你要叫叔叔。”
小女孩咀嚼的嘴慢慢停下,畏缩地看着程不器,一脸不解,柳茹玉也生出许多好奇。
“小朋友,你怎么是一个人?你的父母呢?”程不器没有过多解释,打听起了小女孩的家世。
还在大嚼特嚼的小女孩忽然停下,双眼立时抛出两行清泪,哽咽道:“我和我爹娘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们了......”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开始抽噎,那可怜的模样瞬间刺痛了程不器的心。
程不器伸手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别着急慢慢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找到你父母。”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接下巧月递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我和爹娘是从南边逃难来的,要去北边,爹说北边现在是好地方,有田种朝廷还给钱,能养活咱们家,就一直往北边走,可有一天夜里在山里遭了狼,逃命的时候与我爹娘走散了,后来没办法就只能跟着一群人又往南边走了几天,就来到了这里。”
程不器在心中大致盘算了下,又摸了摸小女孩脑袋,“不用怕,只是走散而已,你能找到你爹娘的,我帮你找。”
小女孩郑重地点了点头,对程不器的话显得坚信不疑。
程不器略微沉思一会儿,“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苗武,禾苗的苗,习武的武,我娘叫柳翠翠,我叫苗青。”
程不器一摸下巴,笑道:“苗青,禾苗青青,好名字,真是有缘,没想到你娘也姓柳。”程不器看着柳茹玉坏坏一笑,“小青儿,要不要给你认个干娘。”
柳茹玉已经知道了程不器的话中之意,假意脸色一变,“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不器故意攥着柳茹玉的手,笑嘻嘻道:“小青儿,你看,这位夫人不仅长得好看,心底也是善良的很,认她做干娘你一点也不吃亏。”见小姑娘还一脸懵懂,又道:“这样,你再认我做干爹,以后在这长安城就可以横着走了,谁也不敢欺负你,哎疼疼疼......”程不器一手抓着柳茹玉捏着自己耳朵的手假意哀嚎,一边看着柳茹玉绯红的脸颊忍不住笑着。
柳茹玉假意生气,实则一颗心怦怦直跳,手上也只是轻轻捏着实则根本舍不得用劲,“你个小鬼头,现在就知道欺负我。”
小女孩看着两人大致猜到一些事,语气酸溜溜的,“哼!我才不要干爹干娘,我只要大哥哥......”
程不器让巧月拿来纸笔写下一封信,用自己的信章盖了印,递给巧月道:“去叫莫叔送到北边,给我娘别给我爹,老程肯定做事不上心。”
柳茹玉看着巧月领命而去,心中已知道信中所写,定是帮着苗青寻找家人。想到如今不少南方人逃难到北方,心中生起许多担忧,“小青儿,你们南方为什么有这么多难民?最近几年南方不一直风调雨顺吗?”
看着程不器还是抓着柳茹玉的手不放,语气也还是有些酸酸的,“老天爷风调雨顺,但是人总是祸害人,现在南边天天打仗,我爹说闽越人都快打过闽江了。”
程不器听在耳中,只是心中抱怨楚王无能,堂堂封疆大吏,掌管楚地八百里疆域,甲士数十万,竟被一个当年被驱赶蛮夷数千里的弹丸小国打的节节败退,实在是有损大周皇朝威严。
郢城内,楚王李承杰看着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一筹莫展,接连收到数十份前线败阵的军报让他忧心忡忡,当年自己被贬到这蛮夷之地,本还想积蓄力量图谋大业,可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下来,却被反攻复国的闽越人搅的稀巴烂,心中着实是气,可更多的还是担忧。
如今的闽越已经接连攻破十三处营寨城池,距离自己的郢城已不到五百里,再不挡住闽越游骑的脚步,恐怕整个楚地都要陷落。可如今的局势,又能向谁求助?
向朝廷求援,先不说朝廷是否愿意出兵协助,即或是皇位上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尊能够摒弃前嫌,可他从哪儿调兵来援?东边的成王那就更不用说,自己应付东海兵力都还有些捉襟见肘,若不是前几年东北姚江以北区域划归北境威王府统辖,顾平阳水战十八捷打的东海节节败退,如今不可一世的成王恐怕也是自己一样的处境。
思来想去,李承杰也只想到最北边的威王程烈,毕竟如今整个大周王朝,也只有北境的兵力还有富余,何况威王府帐下还掌控着十二营玄甲,这可是甲于天下的战力。
可自己怎么向程烈开口?何况自己与程烈的过节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李承杰即使找到了求援的对象,可也没有丝毫把握能够请来援兵。
李承杰一手扶着额头靠在桌案上愁思不已,将一份塘报丢给了一旁的谢远,一个六十多岁干巴巴的老头,是李承杰的第一心腹,素有谋略。
谢远早看出了李承杰的心思,开始发挥自己出谋划策的能力,“王爷不必为前线战事忧心,老臣已有了应对良策。”
李承杰抬头睁眼,看着谢远抬一抬手,示意他直言。
“王爷只需向朝廷上书,请求北境派军南下支援我楚地。”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李承杰先是一愣,继而豁然开朗,如今大周皇室与北境威王府关系微妙天下皆知,但谁都不想第一个打破这微妙的局势,可皇位上那位,其实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在想着如何削弱北境的军力,自己何不借势而为?
向朝廷上书求援,让朝廷下旨北境派军南下,便是给了皇帝削弱威王府军力的方法与借口,皇帝断然不会拒绝,而威王虽然肯定心中会不满,可也不会冒着天下指责抗命与皇室撕破脸,那么援军必然也到了手。
李承杰转瞬间就好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不奢望程烈会放玄甲营南下,但即或只是三五营行台军,多年与北燕往来征战的磨砺,军力也不是如今楚地这些州兵府兵所能比的,就算是自己抠抠搜搜攒着家当凑起来的两万俱甲士,战力放在整个北境充其量也只能是普通的行台军。
可如今北境威王府帐下,行台军就有不止三十营之多,还不算十二营玄甲军与程烈正在秘密训练的新军,每每听到自己的探子送来北境军力的密报,李承杰就打心底里嫉妒,甚至好几次还公开叫骂:“我要是有程烈这家底,早掀翻了李承安的皇坐,还留着他在我们头上指手画脚?”
李承杰只需要有个大致方向,至于如何让程烈放军南下,又如何让皇帝不起疑心,这不是他该仔细思考的事,否则还养着一般谋士做什么?他只需要空想,想着如何骗了北军南下,到时候顺利平定了闽越之乱,扣了北军自己的底子也能厚实不少,一举两得的主意实在够美好,竟让李承杰当晚做了个美梦,坐在金灿灿的皇坐之上,笑的合不拢嘴。
.......
“你以为这大周王朝未来的皇位属于谁,是皇帝说了算?又或是说陆相说了算?是六部尚书的态度说了算?还是朝臣的支持与嫡庶身份决定皇位的归属?”
“都不是,是我威王府说了算!又或者不自大的说,是我程不器说了算!”
程不器一句话,当即将李潘听的一怔,陆怀民更是惊掉了下巴般瞪着程不器,为他这近乎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心惊胆战,不由地向四周望了望,好像在预防隔墙有耳。
陆怀民忐忑不安地咽了口口水,小心道:“这种话让我听见,是不是得被灭口?”
程不器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陆怀民,道:“不用不用,你是个哑巴。”
李潘只是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近来名动京华的程家少将军,他完全看不透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好几岁的威王府小王爷,心中城府有多深。
程不器继续道:“或许你觉得我是在自大妄言,但你是否想过,皇帝为何忽然召我进京,难道真的只是出于一片好意让我养伤?或者按照你们的眼光来看,是想让我当人质,用来控制北境,控制我父王?”
陆怀民只是在一旁静听,一言不发,李潘眨了眨眼皮,算是认可这种看法。
“呵!”
程不器笑了笑,好似有些不屑。
“你们李家皇室兄弟众多,所以皇帝总会有宠爱、有冷落,最终搞得一个皇位还要争来抢去,可我程家不同,我父王、母妃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所以他们算得上是把我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我可谓是集专宠于一身,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不需要我来强调。”
“可我程不器在老程眼中、心里如此重要,他会舍得放我南下长安为质?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南下长安不过是皇帝与我父王的默契。皇帝想要试探我父王乃至整个北境对朝廷的忠诚,同时另一层意思,是想让我在京城住上一两年,看看我对你们皇室诸位皇子的态度,因为我程不器的态度,才决定未来李家皇位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