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程不器的目的,万敬德暗自思考片刻,又颇显沮丧地摇摇头,好像觉得此事难以成功,先行已经泄气。
“怎么,看万老先生的神态,是觉得晚辈的话危言耸听,还是觉得事无可行之处?”
万敬德只是苦笑一下,看着陆文毅愁眉紧锁的样子不作回答。
陆文毅深思良久,才又开口道:
“小王爷所言,虽然让人思之痛心,但也确实需要查过之后才能下定言,只是这种大案,做下来没有几分权势,又怎能瞒住所有人,尤其是瞒过当今天子?”
程不器点点头道:
“陆老所言不错,能作出这种瞒天过海的徇私大案,自然不是寻常的官员可行,听说正是朝中一位亲王亲自出马。”
程不器没有点名是成亲王为了自己未来的女婿,才在此次科举之中说动当朝皇帝亲自帮他徇私,将状元郎的功名点给了许文德。
不过陆文毅对当下长安城内的朝堂局势一清二楚,对京中百官也是十分了解。
当下的长安城内,亲王也就那么几位,其中哪些人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就好比镇守齐地二十年的齐王。
哪些人行事雷厉风行甚至不择手段,就好比曾经替李承安领兵扫荡武林的成亲王,这些陆文毅都一清二楚。
听程不器所言,此次令人难以置信的科举徇私案,是有当朝皇亲亲自参与,对眼前两个在诗书领域都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来讲,确实有些难度。
程不器也看出了两人脸上的犹疑与为难。
“看两位好像有些为难,莫非这件事两位知晓,是有什么缘由明知不言,还是想帮谁隐瞒什么?”
程不器这句话,本意不是嘲讽陆文毅两人害怕,或者他们真的参与到此事中来,而是使的激将法,他也知道以对方在学问领域拥有如此名望的前提下,不会参与到这种徇私舞弊之中。
而激将法就是让两人心中那股读书人的傲气开始作祟,让他们重视此事,从程不器的话中感受到外界对当下大周学术界的质疑,从而生出自证之意。
不过程不器小瞧了两个老先生的气度,两人也并没有被程不器这种明意的讽刺所激怒,只是俱苦笑着摇摇头。
“小王爷说笑了,我们这把老骨头,早就看淡了名利富贵,也没有什么要提拔的后辈,只是觉得小王爷所说之事,确实有些难度。”
“以小王爷所言,此次科考,是有朝中重臣乃至皇室嫡亲暗中操纵,可想而知背后之人权势何等之高,岂是我们这些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老家伙所能比的了?”
程不器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杯。
“陆老误会了,今日我来此不是找两位帮忙,更不是想两位出头,我来此只是想自己去架阁库查一查科考卷宗而已,比对一下我手中一份考生默写的文卷,是否有相同的试卷被封存在架阁库内。”
陆文毅稍作思考,明白了程不器的意思。
“少将军是受人所托,看来是见过了那位被顶替姓名、成绩的才子了,想必也是他默写出了一篇文章,交给小王爷拿来审查。”
“不错,正是如此,依照我所想,这科考时的试卷,虽然经过誊抄之后才进行阅卷,但试卷的原文不会受到影响,而且任何一个考生的试卷内容,也不会被外人所知晓,所以不存在被人得知之后故意背诵下来,再找麻烦,反而对试卷原作者进行诬告的。”
“要是我手中这份考子的文章,确实与封存的同名同姓的考生文章的内容极其相似,那也就可以确定原文是此人所作无疑。”
陆文毅与万敬德一同点头,对程不器的话表示认可。
“小王爷所言,确实在理,若是你手中那份文章,在架阁库内的科考试卷之中,找到了极其相似的文章,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原试卷的主人。”
“而且还可以比对字迹,进一步确认此人没有说谎。”
程不器知道两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正是如此,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就能说明此次科考之时,确实有人冒名顶替了我这位朋友的成绩与姓名,只要坐实了这一点,剩下的事就只是找相关证据了。”
陆文毅语气沉重地长叹一声,一时间默然无语。
“怎么,陆老还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觉得这等大案不会发生在他李姓周室的治理之下?”
陆文毅仍旧只是摇摇头,缓缓道:
“小王爷所说,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将事情,想的有些太过于简单了。”
“那小子请教陆老,此事复杂又在何处?”
言语之间,程不器语气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小王爷觉得只需要去对比一下两份文卷,就能坐实此事真假,可你是否仔细想过,即使此次科举考试之中,徇私舞弊之事当真,你又怎样追查?”
“自然从科考之时,接触试卷原件的监考官员,一个个查起!”
“可你无凭无据,人家又凭什么让你查?若是这些参与之人,都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事情已经泄露出去,全都一口咬定不知,小王爷又能有什么办法?”
“咬定不知?呵呵,犯在我程不器手中,还从没有过一个牙口硬得过我手中长剑的!”
陆文毅感受到了程不器忽然释放的杀气,立时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并不是寻常的世家子弟,而是近来在长安城凶名赫赫的威王世子,一个敢当街与当朝皇子动手并斩杀对方护卫,甚至将当朝二品大员忠毅侯五马分尸的狂徒。
对于程不器这种脾气与行事风格,自然不能按照常理来判断,也许用他蛮不讲理且残暴的办法,来审理此案确实会简单的多。
陆文毅又沉思片刻,继续开口提醒道:
“小王爷如此信心满满,但你是否想过,此等大事做成,真的只是你口中提及的那几位朝中重臣暗下操纵?若是还有权势更大的人掺和进来,此案又怎样查下去?”
“陆老所说,这长安城内还有什么人权势更大?”
在场三人都是聪明人,话到此处不再多说,自然明白程不器口中权势更大的人,指的究竟是谁。
陆文毅与万敬德今日得知了此等大事,尤其想到极有可能与当今那位大周皇帝有关,俱是无奈而又失望地叹息不语。
程不器其实并不介意让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提前告密此事,让皇帝知道他在暗中调查此次的科举徇私一案,毕竟他是个敢对皇帝暗行刺杀的狂人,对皇帝的想法就更不在乎。
“晚辈知道二老的犹疑,也并非是要两位来帮忙调查或是助我翻案,只是今日与两位谈起了,就顺便告知一下,当今大周有些乌遭气了!”
“至于你们所说的,也许此次事件背后,还有权势更大的人撑腰,那我程不器只能说,权势在我眼中是狗屁,就是当今皇帝亲自掺和进了这次徇私一事,我也照样拉他下马,甩他两个耳光!”
程不器的话极尽放肆与狂妄,立时让陆文毅与万敬德心中一惊。
但也让两人意识到,程不器不是寻常的官员,他背后的威王府与整个北境,是当朝皇帝也不敢随意开罪的存在,换句话说他可以不惧任何权势,哪怕是当朝皇帝。
不过出于臣子本能,尤其是近些年李承翼设立铁鹰卫,对朝中上下的把控越来越严厉,数次臣子家中之语也被皇帝知晓,让两人不得不多一分小心,急忙开口提醒程不器。
“程世子慎言,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怎可随意出口!”
程不器对万敬德的提醒毫不在意,只是冷笑几声。
“大逆不道?可别说的这么严重,我程不器眼中只认天理公平,皇帝还是要靠边站,大逆不道可是不存在的,我头上哪有可逆的?”
程不器只是短短的时间,情绪的变化与气焰的增长,立时让陆文毅也是惊讶不已,此时才觉得外界对这位威王世子的传言并无虚言,甚至以他不拘一格、目中无人的处事来讲,还有不及之处。
程不器看陆文毅与万敬德都被他的气势与言语惊到,皆有些不敢说话,加之回想刚刚两人的畏缩,对二人有几分失望。
“只是这大周的天下,有一个领头徇私的皇帝,却没有敢于正义执言的臣子,尤其是总领诗书之道的国子监,也没人敢站出来质疑,多少还是有些让人失望。”
陆文毅与万敬德都听得出程不器话中的嘲讽,甚至说挖苦也不为过,但也只是面面相觑没有出言反驳。
因为在程不器说出此事的第一时间,在知道了此事很有可能是当今皇帝亲自授意,万敬德与陆文毅确实是当先就心生退意。
毕竟是皇帝的意思,在这习惯了臣子身份的陆文毅与万敬德看来,就算皇帝行事不公,甚至有主动帮着下面徇私的可能,他们心中也是先朝着皇帝还有其他用意的方向想,而不是直接考虑皇帝的德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