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手中厚厚一沓银票,程不器数了两遍,一时间脑袋都大了,实在搞不懂王府这两位是什么心思。
打开信封一看,字迹娟秀,明显是母亲祝亦瑶的字迹,信中也只有些嘱咐之语,心中暖意甚浓,却还满是疑惑。
“咱北境什么时候这么富了?一次寄来这么多银票,我又不是败家的二世祖,要我顿顿吃银子?”
程不器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对自己这位父王的一些举动实在搞不懂。
“少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咱们北境只是没有这长安繁华,但富庶却不是假的。”
“整个大周有一半的金银矿其实都在咱们手中,只是自您祖父在世时,就将所有金银矿的开采限制在官府手中,所开采的金银也用于士兵的军饷支出,农田开垦以及水渠修建,还有就是有个天灾人祸时拿出来赈济,多余的都一直储存在府库之中,您只是不知道而已。”
老莫双眼都没有瞥这一沓银票一眼,程不器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那也用不着给我一次寄这么多,来时已经带了好几万两,到现在都还一分未动。”
老莫回道:
“前不久在北阳山,赵将军练兵时,又发现了一座银矿,王妃做主,这座银矿开采的钱,全用于您在京城的开销用度。”
一听是祝亦瑶的主意,程不器立时不再多问。
在他心中,除开封疆治理与沙场征战,自己那名头大的老爹,都是不及自己这位母亲明智且有远见,从小到大安排的每件事最后都是有道理的,因此也不再多问。
让老莫给新来王府的几名侍卫去安排住宿,程不器独自一人回到了房中。
躺在床上,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着那一对镯子。
还能记起祝亦瑶戴着镯子领着自己走在幽州的大街上闲逛,在陵州的王府内推着自己荡秋千,后来便是自己战场归来,祝亦瑶戴着这对镯子的手,颤抖着抹去自己脸上的血水。
但怎么也想不通,送来这对如此看重的镯子,有何深意?
直到迷迷糊糊睡着,程不器也没猜出其中含义。
夜色渐深,天凉好入梦,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踏踏实实躺在床上睡大觉。
无名十三中的老十三,身子如蝙蝠般轻盈起伏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直奔南城的铁鹰卫府衙方向而去。
一炷香过后,镇抚司铁鹰卫的大牢就冒起了大火,一阵喧闹的救火呼喊声响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附近十几条街,直到天明初分才被一场大雨浇灭。
莫名其妙的大火让向来威风凛凛的铁鹰卫府衙狼狈不堪,大半夜的拼抢救火下来,人人都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好在大火只是烧毁了十几间关押罪犯的牢房。
多数罪犯都被及时转移出来,却唯独少了一个。
铁鹰卫府衙关押的重犯萧寒逃了。
看着这份请罪奏禀逆犯萧寒逃狱的折子,皇帝李承安脸色阴沉的可怕。
“天子脚下,堂堂铁鹰卫竟连个罪犯都关押不住,朕养你们这帮饭桶是让人看笑话的吗?”
皇帝极怒之下,将一沓奏折摔在铁鹰卫总指挥使梁青关的脸上,梁青关颤颤巍巍地伏地不起,整个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本身被杖责七十杖只不过是三日之前的事,梁青关本还躺在床榻之上修养,但此时铁鹰卫的牢狱着火,跑脱了敌国重犯萧寒,梁青关只能咬着牙拖着身子进宫面圣请罪。
在朝中众臣眼中,当下龙椅上这位,虽不及先皇雄才大略,但却足够杀伐果断,即位近二十载,除了未能解决北境威王府拥兵自重的问题,朝廷中几乎被他的治朝手段弄成了铁板一块。
梁青关顶着皇帝盛怒,着铁鹰卫全衙之力,开始四处搜捕逃脱的重犯,一时间整个长安城乃至周边一些县城都开始戒严,寻常自由出入的城门也开始重重盘查。
但满城搜捕重犯的紧张形势影响不到赫赫威王府,程不器依旧躲在屋中“攻读文学”,昨日去过太学之后,第二天恰好就是休沐日。
午时巧月照旧满面笑容地跑到王府,应柳茹玉之命邀程不器前往柳亭别院就餐,面对这样的“情侣餐”,程不器每日都是乐在其中。
吃过饭,程不器照旧会赖在柳茹玉庭院中呆几个时辰,柳茹玉也巴不得他留下陪着自己,两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又是大半日,直到傍晚时分,两人又聊起了昨日太学里的事,讲到了陆文毅的讲题。
“那个李家老二,脱口就答陆老夫子的讲题,说什么‘待天下万民宽厚仁德便是仁义,顺天而为便是天道’,大话张口就来,不知羞耻。”
柳茹玉掩面笑一笑,道:
“那你说说,你的答案是什么。”
程不器也不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孔夫子答颜渊的话,道:
“克己复礼为仁呗!”
柳茹玉还未细思,院外却响起了惊叹声。
“咦!”
柳茹玉听得出来人是谁,起身带着程不器走出院门。
“二叔。”
躬身一礼,来人正是陆家二太爷陆文毅。
陆文毅抚须微笑道:
“不必多礼,昨日在太学院见程世子咳嗽严重,可能伤势未恢复,今日休沐,特意来探望一番。”
程不器拱手一礼,道:
“陆老夫子是长辈,屈尊前来,折煞小子了。”
“嗯!”
陆文毅微微点头,打量程不器一眼,三分欣赏。
“方才听你谈‘克己复礼为仁’,倒是有几分新奇,不知有何详解?”
“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程不器不会思考,照搬照抄直接开启背书模式。
陆文毅细思片刻,立时拍手而赞。
“好!好!好!”
看着程不器,眼神之中欣慰之色更甚,竟绕着他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一遍,笑道:
“程家不愧是名震天下,不仅武学渊博威震三军,未曾想还有此等文才!”
程不器想着自己用那一世孔夫子的话来答这位陆老夫子的题,颇有几分前朝剑斩本朝官的意味,只是暗自觉得好笑。
陆文毅也并不多说,转身就要离去,迈出三步又回头道:
“近来长安城中不太平,程世子身份特殊,在外行走可要小心些才是,多带侍卫为好。”
柳茹玉听的一头雾水,程不器却心知肚明。
“长安城向来安稳,如今却连赫赫威严的铁鹰卫牢狱也能跑脱重犯,可煞作怪。”
陆文毅边走边摇头。
程不器目送这位老夫子走远,心中生出两分好感。
半个时辰后,程不器在房中叫来老莫。
“狄鹏南下楚越了,目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老莫回禀。
程不器点点头,也不知自己这几步棋走的怎样,北边的老程头没有来信臭骂,想必不赖。
“萧寒呢,咱们的人不会被甩下,让他悄悄溜掉?”
老莫道:
“少将军放心,是老十三亲自去的。”
程不器接过老莫递上的纸条。
“狄鹏入楚王府。”
莫非这狄鹏背后之人就是楚王?程不器心中暂时不敢确定。
“这狄鹏有没有可能,是故意将咱们的注意力引到楚王身上?”
程不器背着双手在房中踱步。
“这种可能有,但不大,毕竟以楚王的势力,若是全力对付狄鹏,想必他很难安身,更不会在楚地如此从容不迫。”
老莫回道。
“既然如此,那就看老程怎样应对了,他应当不会不顾儿子死活,即使他暂时拿不出对策,我娘应当也会逼他的。”
程不器好似自言自语了几句,转而问道:
“那天与狄鹏一同出手的女子,身份如何?”
老莫回道:
“北边来信,那人是青元剑仙李元霞,与狄鹏师出同门,是多年前楚越一代赫赫有名的‘楚枪越剑’熊昭义的徒弟。”
程不器自幼就听母亲祝亦瑶评讲天下用剑高手,多次听过这位号称青元剑仙的女剑侠,没想到竟能在长安城碰见,对方还想让自己做她剑下之魂。
程不器点头不语,心中还在谋划之后几天的行程。
老莫本想退出房间,让程不器休息,刚走到门口。
“你说这两次狄鹏对我动手,有没有皇帝老儿推波助澜的意思?”
老莫又转身回禀道:
“老仆不知,但若从皇帝铁腕治朝,增设铁鹰卫一事来看,狄鹏的事应当瞒不了他。”
老莫的神情依然平淡如水,程不器自小就受府里几名老仆人照料,对他们十分熟悉。
老莫全名莫九千,算是程不器幼时几名启蒙老师之一,程不器从未听他讲过之前的事,可也知道他虽不喜言辞不露喜怒,但谋略算计不比叶钊洪差,否则也不会被程烈安排陪伴自己入京。
心中了然,程不器淡淡一笑。
“这皇帝老儿倒真会找替罪羊,听说因为狄鹏的事,那位梁指挥使挨了一顿板子,昨天因为萧寒的事又挨了顿臭骂,倒是有些对不住他。”
“毕竟是因为少将军的事,明日老仆代少将军去探望一番。”
程不器觉得老莫总是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点头道:
“发挥发挥您的本事,多套些有用的信息。”
老莫含笑不语退出了房间。
......
两天之后,长安城东正阳街上的醉仙楼内,陆怀民领着一众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纵谈诗词、独享歌舞。
酒至半酣,程不器推门而入,陆怀民醉容满面,向在场诸人互相介绍。
这是一场寻常不过的酒局,正是程不器主动让陆怀民组织的“第一届长安城有志青年交流会”,也是遁入长安万花烟雨,置身皇城迷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