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回忆与巧月聊了一会儿,便叫她去给程不器炖一盅鸽子汤,巧月忙领命退去,走到门口,又被柳茹玉叫住道:
“不器虽然自北境战场归来,手底下肯定有几条人命,但绝不是残暴的人,尤其是对姑娘家是很温柔的,你以后见到他尽管大方自然一些,不用害怕。”
巧月心中早已有了分寸,笑道:
“夫人放心,少将军这种打小的护花使者,巧月想亲近还来不及呢。”
柳茹玉愣了一下,脸颊忽然升起一小圈红晕,笑道: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什么护花使者。”
还想将巧月叫回说教几句,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脑海中只是不停的回响“打小的护花使者”,自顾自的又忍不住笑起来。
......
威王府后院书房内,程不器斜倚在竹编躺椅上,手边案牍上放着一册《游龙杂记》,书中记载了许多处的山川样貌,其中对一处地貌的详解,让程不器陷入了回忆。
“九断山”,程不器嘴中一直小声念叨着这三个字,因为藏龙寒潭就是在这九断山。
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九断山的九座断峰,彼时自己身受重伤,被赵风云领着八百飞龙骑从九断山上救了回来。
忍着胸口的剧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看着熟悉而亲切的赵风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杀气腾腾,却带着极度的焦急,这是那次昏迷前最后的印象。
藏龙寒潭一战,程不器右胸被莫问归的长枪刺穿,加之寒毒入体,几乎是九死一生,如今不甚厉害的寒毒还时常发作,夜晚躺在厚厚的棉被之下也是浑身冰凉。
程不器脸色冷淡,心中早就开始盘算,如何找北燕还活着的三个老家伙算账,尤其是那重伤逃走的莫问归。
程不器心中早就给他们下达了死亡通牒,甚至一度想着,回到北境之后,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出军北伐也得把这几个老杂毛揪出来宰了,
“谁要我死,我先砍了谁!”
这是程不器对待敌人仇人最基本的态度,绝没有一丝以德报怨的优秀品质。
柳茹玉不知为何身旁的程不器忽然像是着了魔一般,陡然增长了不少戾气,放下手中的针线。
“不器?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说着话,柳茹玉脸色浮上一丝担忧。
程不器顿时戾气尽消,对着柳茹玉灿然一笑。
“没什么,只是一时胸闷。”
柳茹玉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又在脸颊上轻抚,见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夫人,二公子来了,说是想来探望少将军。”
巧月在门口禀报了一声,口中的二公子则是丞相府大老太爷陆文桢的孙子,陆家老大陆伯峦的嫡次子,大程不器一岁,仍在太学院求学,尚未致仕。
“他来做什么,不见!别让他来打扰不器。”
柳茹玉脸色稍显不屑,似是不太喜欢陆怀民。
柳家大夫人,也就是陆怀民的母亲,因自己身为长房嫡妻,且育有两子成年,但娘家背景远不如柳茹玉深厚,心中常常嫉妒,对她颇有微词。
但毕竟柳茹玉背后是整个大将军府,大周王朝皇家亲掌的直系军力,有三分之一都是由柳家及其门生故旧掌控,因而也不敢为难她。
陆怀民的母亲只是偶尔在陆伯峦面前抱怨柳茹玉几句,觉得她整日无所事事,何不帮着管教陆怀民,却也还是经常受到陆伯峦训斥。
整个陆家,上至官居宰辅的陆文桢与太学祭酒陆文毅,下至所有的仆人丫鬟,都对柳茹玉格外亲近关怀,一方面是她虽然为人冷冽不喜交往,待人却极为宽厚,尤其是对待仆人丫鬟十分宽容。
另一方面也是全府上下都觉着亏欠了她,尤其是陆家大姐陆绍眉,尤其喜爱柳茹玉,几乎将她视为亲妹妹。
“二公子,您不能进,我家少将军身体不舒服,您请回吧。”
巧月似是拦不住陆怀民。
“哎呀我是来看望他的,不要紧。”
陆怀民耳中听着巧月所言,“我家少将军”五字格外突兀,却不多计较,仗着自己二世祖一般嚣张跋扈无所畏惧的性子,直接闯了进来。
“不器,小不器?哈哈哈,快来给哥哥我瞧瞧!”
陆怀民远远就开始呼唤程不器的名字,行走带风,倒是有几分跳脱潇洒的意味。
“不......器......”
最后一声忽然拖的极长。
一进门,见柳茹玉双眼微怒地盯着自己,陆怀民心中一紧,立时端正姿态,拱手一礼。
“二娘!”
声音不大,却略显颤抖,带有七分畏惧。
柳茹玉也算是看着陆怀民长大的,以前他尚是少年时,帮着他母亲管教过几次,但也是碍于柳家大老爷陆文桢的面子不好拒绝,远不如对待程不器上心。
不过自己出身将门,雷厉风行的性格反倒是镇地这位二世祖心肝打颤,每每见到柳茹玉都是毕恭毕敬。
“你就是怀民,都长这么大了。”
见柳茹玉没给陆怀民好脸色,程不器礼貌性地笑了笑,首先搭话,给了他个台阶下,不过语气却显得有些老成,毕竟算起辈分儿来,程不器是与陆伯峦平辈。
程不器的祖父老威王程知节,与陆伯峦的祖父乃是助太祖皇帝开拓江山诛灭六国的文武双雄,只是程知节老年得子,所以延续到程不器这一辈,反倒比陆怀民还小了几个月。
陆怀民起身盯着程不器扫了一眼。
“身段倒是不错,可惜脸上咋戴着个黑乎乎的铁皮”,心里嘀咕两句,走近几步,又与程不器互相打量起来。
其实两人幼时也有过交往,不过都是些官家场合。
程不器威王府小王爷的身份太过显赫,所以算不得幼时玩伴,而早早离开京城随程烈镇守北境之后,程不器与陆怀民已是多年不见,此时见面,无异于两个陌生人初次相识。
“怎么,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咱俩小时候可是一起玩过泥巴的。”
陆怀民所说不过是一些寻常套近乎的老话,两人幼时身份有别,倒不会真的一起玩泥巴。
说着话伸手在程不器肩头拍了拍,想去摘他脸上的黑皮面具。
“在屋里还戴个这玩意儿做什么。”
陆怀民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与谁都很熟一般。
“啪!”
柳茹玉拍案而起,脸色阴沉的可怕,惊的陆怀民身子一颤,竟忍不住就要跪下。
陆怀民在整个陆府,对柳茹玉的惧怕数第一,毕竟年少时被管教过,惹的她不开心,直接便是荆条鞭身,哪怕陆怀民的娘再怎么心疼,整个陆府也无人敢求情。
此时可谓是柳茹玉一怒,陆怀民哀嚎。
他根本不知这一下怎么惹的这位二娘发火,殊不知程不器就是柳茹玉的逆鳞,他觉得轻轻拍下肩头,在柳茹玉眼中无异于给程不器伤口上撒盐。
陆怀民正暗叫遭殃时,程不器冲着柳茹玉淡淡一笑,微微摇头,伸手在她肩头轻抚,在陆怀民眼中总是杀气腾腾,无比畏惧的二娘,刚刚近乎想怒鞭自己三百的火气立时消散无形,双眼以可见的速度变得温柔起来。
心里数个问号奔过。
“这程家小王爷的面子也太大了!”
心中惊叹过后,陆怀民立时有了心思,要是能跟程不器关系处好,以后有的是帮着求情的,自己也可以在陆府横着走。
程不器将陆怀民从地上扶起:
“有事吗?”
陆怀民暗叫逃过一劫,立时对程不器恭敬起来,笑嘻嘻道:
“来看看我这一套书案你用着顺手不。”
程不器之前对柳茹玉说过想专修文学,柳茹玉便一股脑的将陆怀民书房中的一应书案全部搬了过来,说到此事,对向来不喜欢念书的陆怀民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喜讯。
程不器点点头,算是肯定的回答,陆怀民并非完全没有眼力见儿,知道自己来的突兀,还有些碍眼。
“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你回京这么久了,我却还没来探望你一下,有些过意不去。再者,就是你身子骨好了,是要去太学院报道的,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去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去,免得你不识路。”
陆怀民本意只是来跟这个天下第一等的小王爷套套近乎混个脸熟,可见了他在柳茹玉这儿这么大的面子,已经开始极力表现出自己的作用,显得自己与程不器关系不浅。
程不器刚点了点头,陆怀民回了一礼。
“那就告辞了。”
陆怀民逃也似地奔出了院子,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怎样跟这位能当救命稻草的小王爷处好关系。
陆怀民并非是诓骗程不器,只过了三天,宫里的旨意便传到了威王府。
“圣躬安!
今有威王府程不器,卫国戍边归来,特意恩典,入太学致文,望尔勤学礼制,多思经文道理,以光程家将门风采。
钦此!”
“玛德,想自己待着读个书都不自在,多管闲事的皇帝老儿。”
程不器心里暗骂,却还是不得不去。
皇帝这一下将程不器匡在了太学院,他搞不懂那位坐在龙椅上的闲人有几分用意,自己算计的一些事也尚未开始,心中难免有些郁闷,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