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玉清的后衣领。
“咱们这位新任的三妹是怎么做到在脑子不清醒的情况下,还能这么顺畅的完成结拜仪式的?”
对此,他心中是服气的。
梅长苏沉默了半晌,不确定的猜测。
“可能是……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酒鬼吗?
蔺晨很怀疑。
他摸着下巴,弯起的眼眸满是不怀好意。
“长苏,你说她明天……还会记得今天的这番折腾吗?”
梅长苏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明天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拎下去,小大夫就要被你勒死了。”
蔺晨低头看向玉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清脸都憋红了。
他赶忙换了只手拎住玉清的腰带,一步三晃的将她拎回了房。
第二天,经过蔺晨夸大其词的描述,玉清才知道自己多了三个异姓兄弟。
至于她自己,对此接受良好。
百岁老人什么尴尬没有经历过?
话说回到现在。
鉴于梅长苏的身体状况,马车行驶得并不快。
紧赶慢赶,一旬之期的最后一日。
一行人还是如预期那样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入眼处是一片雪茫茫。
一层薄薄的雪花覆盖,干枯的草叶在一片白茫茫中探出了头。
萧索,悲哀,和不甘。
“这里是?”
梅岭吗?
玉清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梅长苏没有立刻回答。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了许久,仿若一棵青松,似乎要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背影萧索,悲哀,又不甘。
天地为之沉默。
沉默中,雪花坠落在地发出的悉索声让此间愈加萧索。
良久之后,梅长苏动了,他抬脚往洁白深处走去。
“对,梅岭,这里是梅岭。”
梅长苏的嘴唇微微颤抖,连带着说话的气息也不稳。
他稳住声音后再度开口道,“我带你去见梅石楠。”
玉清轻轻“嗯”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黎纲、甄平等人不发一言跟在他的身后,深锁的眉头在利刃似的寒风中愈加紧蹙,苦大仇深的表情愈显凝重与严肃。
一行人往深处走去,天上逐渐下起了小雪。
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越下越大,踩下去的足印也越来越深。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座山谷。
山谷尽头,悬崖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坟茔。
掩盖在白雪下的坟茔。
寒风凄厉,一片坟茔之前,只有一座无名墓碑静静伫立在那里。
墓碑之后,埋葬着不屈的灵魂。
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梅长苏领着玉清来到无名墓碑后的那座坟茔。
他蹲下身,轻轻拨开着坟茔上的积雪,露出底下原本的样子。
甄平默默地上前,将手中的酒坛子递了过去。
梅长苏打开木塞微微倾倒,酒香四溢。
他眉宇间充斥着愁绪,嘴里发出一声轻叹,叹息声悠长绵延。
“父亲,两年又两年,距离我们梅岭一别已经八年了。我这两年没来看过您,您可怪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瞬,紧接着又苦笑了一声。
“我说错了,您向来对我是最好的,怎会因为这种事怪我呢?
可我怪我自己,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您为什么不将我带走?
徒留我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之中。
我想要为您与七万忠魂洗去冤屈,却无处下手。
八年时间,我本想借扳倒璇玑之势对付夏江。
但我却没想到璇玑死了,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父亲,我这八年,似乎都白过了。”
梅长苏眼圈微微泛红,喉咙似乎塞上了一团棉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您不必担心我,我过得很好,”他收拾好情绪后再度开口。
“我一定会为您与七万冤魂洗清冤屈,不论以什么手段。
只望日后您在底下见到我,不要怪罪我的不择手段。”
他长出了一口气,冲着玉清招了招手,唤道,“小大夫。”
被呼唤的玉清走到他的身边。
“你要找的梅石楠便长眠于此。”
梅长苏的声音有些飘忽。
淡淡的,却充斥着不可言明的情绪。
玉清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与梅长苏一起清理着坟上的白雪和白雪底下的枯草。
“知道为什么墓碑上没有名字吗?”
玉清心中有些猜测,却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是某些人口中的逆贼。尽管他们无辜,但依旧泥沼缠身。”
“会刻上的。”
梅长苏除草的手顿了顿。
“名字会刻上的,冤屈也会洗清的。梅二哥,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也不只是有江左盟和琅琊阁,还有那些一直信任着他们的人。”
梅长苏笑了一声,苦涩又疲倦。
“当初拥戴他们的人如今在唾骂他们,又有何人会信任他们?”
玉清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面向梅长苏,坚定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身处高位的人所希望不过是他们说什么,百姓便信什么。
绝大多数的百姓确会如他们所想,任由他们操纵思想。
但是,总有一些百姓有自己的信念,不会人云亦云。
他们会记得那些曾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只是他们身处在这样一个不公的环境。
他们没有办法站出来大声宣告,他们相信这些将士的无辜。
否则他们就会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人是趋同的,所以人会排斥异类。
他们要生存,只能闭上嘴巴,隐藏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但在他们的心中,他们相信将士们的无辜。
他们也等待着有一天能骄傲的告诉其他人,他们的信念自始至终都是对的。
梅二哥,能让他们毫无顾忌的说出这句话的人,只有你。”
玉清说得不快,甚至有些慢。
但梅长苏却因此呆滞了许久。
他手中的杂草缓缓飘落在地,被渐起的风裹挟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