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寺。
作为南京三大佛寺之一，灵谷寺在佛门的地位颇高，被称为大刹。
而由于靠近太祖皇帝陵寝，更是让这寺庙更加威严庄正，金顶辉煌，气韵生动。
尤其是那些佛像，盘膝而坐，姿态丰满，极有神韵。
只是朱瞻基没什么心情欣赏这些。
因为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
皇爷爷对他的冷淡肉眼可见，而对那该死的堂弟的热切……同样也肉眼可见。
哪怕他再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朱瞻基，真的失去了皇爷爷的宠爱。
整个太子党的人，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样下去不太行，所以他和他的父亲，来这里寻找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一个在皇爷爷心中，无人可以替代的文官。
道衍和尚，姚广孝。
如果他出面，事情或许，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其实朱瞻基知道，父亲是不太想来的，因为这位在的皇爷爷心中占据特殊地位的人，已经八十多岁了。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这样麻烦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两人左绕右绕，来到了藏经楼。
灵谷寺藏经楼的书并不对外开放，所以此处极为安静，而且道衍在此处静养，寺内的僧人更是不敢打扰。
两人缓缓朝着藏经楼中走去，鳞次栉比的排列整齐的佛经自然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自顾自的往二楼走。
在二楼靠西边的窗户旁，有一张躺椅，上面静静的躺着一个老人。
一个身材瘦小，面向清癯，穿着不太合体的黑色僧袍的老人。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僧袍不得体，而是人已经瘦脱相了。
太子朱高炽的老师，一代传奇，黑衣姚广孝。
可以说，早在朱棣定鼎天下准备立太子那次，要不是道衍出面转圜，可能在那个时候，太子就已经是汉王朱高煦的囊中之物了。
只是这位能够影响到整个朝局走势的黑衣宰相，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此刻他正在小憩，略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了这一点。
朱高炽静静站在躺椅后面，一动不动；朱瞻基也有样学样，站在父亲朱高炽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道衍和尚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浑浊，他仿佛看不清，搓了搓眼角让自己清醒些。
姚广孝目光稍稍辗转，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太子？太孙？你们怎么来了？”说罢就要挣扎着起身，给太子行礼。
朱高炽哪敢受这个人的大礼，急忙上前拦住，温声说道：“师父，应当弟子行礼才是！哪有师父向徒弟行礼的道理？”
姚广孝哪里是朱高炽的对手，挣扎了半晌，也就摇摇头放弃了，看着眼前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太子，目光之中也透出了几分温润。
朱高炽见师父终于没再纠结，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说道：“还请老师救我！”
朱瞻基依葫芦画瓢，也跟着跪倒在地。
姚广孝看着太子的动作，眼睛顿时瞪的浑圆，想要出手将太子给扶起来，只是心思如潮，反而影响了动作。
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洪武十五年。
那一年，他被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选中，回到了北平，当他第一次见到胖嘟嘟的朱高炽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还是燕王世子，还只有五岁。
可即便五岁，他还是恭敬的跪在他身前，称他为老师，从此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后来朱高炽成为太子，代表着国体，姚广孝就再也没有让太子跪过了，如果太子非要执弟子之礼，他就执臣子之礼，一同跪下。
转眼之间，时间就过去了半生，辗转轮空之间，他又跪在自己面前。
许久之后，他才喟叹一声，说道：“说说看吧。”
朱瞻基看得一愣一愣的，还是老爹厉害，竟然如此简单就让少师答应了。
朱高炽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告诉了姚广孝。
像太孙出卖自己的妃嫔，布下陷阱坑汉王世子这种事情，更是提都没有提一嘴。
姚广孝的眉头越皱越深，口中低声喃喃着什么。
而等到朱高炽说完，姚广孝的脸，已经阴沉的快要拧出水来。
“妖孽！妖孽啊！让此子继续下去，这大明怕是会毁在此子手上！”
“而且依你之言，这妖孽极擅蛊惑人心，连陛下都……”
朱高炽也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是啊，可怜我父子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遭至这样的处境。”
“从陛下靖难功成开始，高炽哪天不是被谗言邪恶所扰？心之忧危？而这一切，皆因汉王。原本以为汉王南去，处境会好上许多，可谁曾想，这汉王世子……”
姚广孝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太子，心中更是怜惜。
陛下，也实在是太糊涂了些，太子太孙乃是国本，怎可轻侮？
他原本以为汉王离开京城，去云南就藩，那就是万事大吉了，从此太子太孙，就是高枕无忧。
所以他也懒得再过问朝堂之事，安心在此养老。
可这才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局面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得纠正陛下，保全太子太孙！保全大明天下。
“起来吧，老衲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你周全，也算是全了这段师徒情谊。”
朱高炽心中一喜，这才站了起来。
“太子，按你刚刚的说法，这汉王世子，将在二月二的时候大婚？”
朱高炽回答是。
“既然如此，那先如此安排……保管他朱瞻壑，再无一丝一毫胜机！”
这位帮助朱棣夺得皇位，地位崇高的黑衣宰相，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明朝太祖太宗两朝配享太庙的，皆为出生入死的功勋，以文臣配享太庙者，仅姚广孝一人。
此人之计，奇正相符！世间少有人能敌。
朱高炽眼睛一亮，此计若成，他的太子之位，将再无一丝一毫的威胁！
“多谢老师出谋划策，如此事成，那文正之谥、太师之位……”朱高炽极为高兴，忙不迭的做出承诺。
姚广孝洒然一笑，心中暗自点头。
到了他这个的年纪，身前之名已经没有太大意义，身后之名，才是他更渴求的东西。
而扶大厦之将倾，哪个文臣，没有这样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