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采萱语气悲伤。
朱瞻壑顿时默然。
他刚刚当了好一会儿梁上君子,当然知晓此间对话。
采萱已经做的够多了,够好了。
在一个女性被礼制完全束缚的时代,采萱的行为,完全可以称之为离经叛道。
对于一个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女诸生来说,这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甚至以朱瞻壑穿越之前的说法,称一句打破封建礼教束缚的新时代女性,也丝毫不为过。
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剩下的,应该由他朱瞻壑来做了。
做不到,就不要怨天尤人。
“殿下请回吧,采萱已经放纵了一次,算是偿还了公子赠诗之情,下次,采萱再不敢如此,否则岂非是陷父亲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下次相见,殿下或许就得称我为皇嫂了。”
朱瞻壑一脸苦笑。
他刚刚调转马头朝着杨荣府邸而来的时候,想了很多的话对采萱姑娘说,但临到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仿佛在一瞬间,出现了完全不符合自己人设的变化,柳永的那些诗词不管用,那些从到大的甜言蜜语也没什么用。
遇见有的人,再花言巧语的嘴都得瓢。
“采萱。”朱瞻壑轻声说道,但语气之坚定,显然是下了某种决心。
屋内回应他的,只有低声啜泣。
“我定不负卿。”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朱瞻基才从杨府的朱红大门走了出来。
杨荣父子将圣孙一路送到门口。
仪仗早就在外边等候,朱瞻基刚坐上轿子没走两步,就在不远处,看到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青石板道路中间。
朱瞻基当然认得这人,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熟悉。
因为他有两样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对方狠狠的践踏了。
一是容颜,二是作诗。
所以先不论立场如何,单单是这两点,就足以让朱瞻基仇视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朱瞻壑。
要知道现如今,那些个东宫官员拍的马匹的时候,都得想办法避开那汉王世子,实在是让朱瞻基如鲠在喉。
但今天之后,这些不好的感受,都会统统消散于无形。
“壑弟为何出现在此处?此处并非去汉王府的路。”朱瞻基嘴角夸张,显然是嚣张到了极点。
朱瞻壑骑着踏雪,身穿朝服,整个人更显富贵出尘。
甚至连还来得及进屋的杨荣父子,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好皮囊,难怪女儿会因此失了智。
而此刻汉王世子骑马,圣孙坐轿,反倒是让这汉王世子有了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尤其是搭配那匹神俊至极的马匹,这一形象更是被不断放大。
“回皇兄,弟来此,是又新作一首诗词,甚觉巧妙,想要赠与采萱姑娘,所以来此,递与杨大人转呈。”朱瞻壑拱了拱手,平静的说道。
朱瞻基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子,也太嚣张了些!
本圣孙是陛下亲封的圣孙,仪制等同亲王,你父亲在这,也就只能跟本圣孙平起平坐。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高高坐在马背上,如此跟我讲话?
而且还是来找本圣孙看中的女儿?
但念及父亲今日在京郊马场,对这小子表现的荣宠,他将这些怒火压制住,只是冷笑着说道:“壑弟以后最好别来了。”
“采萱将成你的皇嫂,所以你得避嫌。”
杨荣杨恭父子只感觉头晕脑胀,为什么圣孙与汉王世子对上了?还是这样的剑拔弩张之态?
“哦?莫非皇兄已经提亲了?”
朱瞻壑一脸诧异的问道。
朱瞻基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皇爷爷那边,只需杨师傅这边点头,便可赐婚,而如今,杨师傅已然同意。”
“所以明日,皇兄我便会再度进宫……”
朱瞻壑直接打断了他,“也就是说,这三书六礼一书未下,一礼未送,皇兄就已经确定结局了?而且这种事情,竟然是皇兄独自前来?大伯政务繁忙至此了吗?”
朱瞻基听到这话,顿时也来了火气。
这狗贼当真是以为他是好脾气吗?骑在高头大马上藐视本圣孙,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明日壑弟可随我一同进宫,就知道皇兄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虚言。”
这话说得很有底气,无论是朱瞻基的那些扈从,亦或者站在杨府门口低着头的杨家父子,都从圣孙的言语当中,感受到了绝对强大的自信。
的确,如今这座天下,他朱瞻基做不到的事情,很少。
“可以,那明日早些时候,弟就陪皇兄一起面见圣上,瞅瞅你说的,到底是不是虚言。”
杨荣稍稍抬起头,他本就在高阶之上,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骑着神俊宝马的朱瞻壑,神情中透露出来的强大自信。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和他印象当中的汉王世子完全不一样,他恍惚之间,竟然想不起那真正的汉王世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不过眼前,此刻,这汉王世子,倒真不像一个纨绔。
朱瞻基笑着说道:“那为兄明日在千步廊等你,还望壑弟准时,对了,为兄还得提醒一下,如果事情顺利,还望你不要嫉恨皇兄。”
显然,朱瞻基并不是好相与的,照样反唇相讥。
这一幕,使得杨荣心中胆寒,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这尊贵的两个人,京城无数女子梦中的两个人,竟然会为了他的女儿闹到这个地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让女儿去静海寺了,安安心心在闺阁读书,寻个富贵人家嫁了就好了。
“拭目以待。”
朱瞻壑说完之后,悄然侧开马身。
朱瞻基冷哼一声,驱使扈从驾车离开。
朱瞻壑翻身下马,走到杨荣和杨恭面前,轻声说道:“杨大人,这首诗,烦请转呈采萱。”
杨荣接过朱瞻壑递来的信纸,并不答话。
朱瞻壑笑了笑,道了句告辞,就上马往汉王府走去了。
杨恭看着朱瞻壑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世人皆说汉王世子是纨绔,今天看来,也不尽然。”
杨荣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朱瞻壑递给他的信纸。
他有些漫不经心的看着上面的内容,毕竟在他眼里,朱瞻壑给他的,无非是对女儿的思念之类的庸俗之言。
可很快,他的漫不经心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是惊讶,是不可置信。
他拿着信纸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恭儿快看!快看!”
杨恭接过信纸,看了看,心中也顿时无比心惊。
“爹,实话实说,说汉王世子是纨绔,或许没错,但如果谁说他是废物,那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废物!”
“能写出这种诗词的,怎么可能是废物?”
杨恭不停喃喃,看着眼前的词,不停感慨,甚至到了动情处,更是悄声念了出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