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历675末,呼延觉身死,异族狼狈逃遁。
此消息传遍宋武朝内,百姓无不为之欢呼雀跃。
而身在东疆,亲眼目睹并经历了这场战争的边关百姓们本应更加喜悦,
但不知为何,整个东疆都弥漫在一股巨大的悲伤之中。
.......
“暗中帮助边关,并且杀掉呼延觉的人,是.......家主。”
朱府内,老管家低眉耸眼,轻声地说道。
满是皱褶的脸上,有些恍惚,似乎也有些悲伤。
缓了半晌,他再次对面前沉默着的女子说道。
“小姐,节哀。”
“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女人勉强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想要将这一切都当做是一场闹剧,抬起手随意一挥就能挥散这可笑的一切。
可她真的抬起手,却怎么都挥不散。
于是她想要逃离,逃离这虚假的谎言,转过身便要向后退去。
短短几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踉跄,几次欲要跌在这青石板铺就的冰冷的地上。
“不可能,父亲她怎么会死,那战死在边关的剑仙一定不是父亲!”
她挣扎着,喃喃着,可最后还是跌坐在了地上,双手颤抖地遮住脸庞。
“这天下剑仙那么多,决不能是父亲,父亲他,他怎么可能杀……”
也不知道是在冲谁,女人大声地辩解着,可声嘶力竭地说到最后,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是了,
是了。
父亲是可以杀掉呼延觉的,
只要,只要,
用出了那招,以身化剑……
她恍惚地望着眼前的院落,只觉得一切都在飞速地后退、坍塌,整个世界都在天翻地覆,
而心脏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
疼得她喘不过气,几欲昏死。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父亲一定不会得.”
女人瞪大了双眼,姣好的面容惨白一片,双唇不断地翕动,脸上再无一丝生气。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轻轻地溅起了几滴灰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就连时间也停滞。
那双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眸不知是在看着些什么,只是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渐渐地,汇聚成了湖泊,竟遮住了她眼里的整个世界。
那青色的瓦片和房檐上的红色拱柱,不知承载着多少夜晚的风;
那本干净如新,如今日日擦拭却仍旧难掩肮脏的习武场,不知是几人多久才留下的痕迹;
那院落里坑坑洼洼的泥土不知是谁走了多远才将抚平;
掉漆的朱门,吉祥如意的大红灯笼,那比之城内书肆数不胜数的话本,
无数的记忆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再次重演,
朱瑛就这样呆呆地愣着,呆呆地看着。
那些人、那些事。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些熟悉记忆的角落里。
她似乎都看到了同一个人,
默默地站在她的背后。
是,
是在母亲死后,妹妹拥有更高天赋,她万念俱灰放弃习武时,同意了她无理的要求,
是在她闭门不出嗜好话本时,明明不解却又无奈的吩咐下人去满城的搜集,
是她在每年春节外出时,担心她的安全,便悄悄跟在暗中守护周全,
是在她初识苏钰时,便已然替她查清了一切的戒备,
是在她提出要求,苏钰远走,哭得断肠时,藏在角落,牙痒痒的恨不得亲手将那苏钰绑回来的心疼与愤怒……
一切似乎都不再难以解释了。
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她的父亲啊,在这个她以为一切都还是好起来的时间,死去了啊。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掌紧紧地捂住了胸口。
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温度,在这一刻,再次冰冷。
于是,
她喊出了她唯一想起还能依靠的那个人的名字。
“苏钰!”
可掌心传来的触觉,却是一双,仍旧温热的、柔软的小手。
.......
名为命运的齿轮仍在继续转动,只是没有人清楚,这历史的轨迹,究竟有未改变。
计划仍在进行着。
至少大部分参与了宋都之乱的武派是这样想的。
唯有少数知道的前线情况的人正在焦急地争论着。
太尉府。
“绝对不行,若是再放任那陆平不管,待他与异族汇合,前后夹击下,边关必破!”
宁致用力拍着桌子,气得眉毛飞舞。
檀木的方桌周围,端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位衣着华贵年岁颇长的男人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示意安静。
宁致强行按捺住情绪,不让自己咆哮出来,以至于面目近乎扭曲。
“严将军死了!还有五万精锐!那可是五万!全军覆没!”
“他陆平的部曲再加上青州的禁军,是足足二十万!”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一旦边关沦陷,后果究竟有多大吗?!”
他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就差没把我要杀了你写在脸上了。
“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显然并不着急。
“我何时说过,边关会沦陷了?”
只见他抬眸淡淡的瞥了这宁致一眼,慢声道。
“再者,你又怎知边关会沦陷?”
“你!你!”
宁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已然没有了自喻谪仙的风范。
“呵。”
苏钰轻笑一声,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那个年长男人身上。
“我看宁太尉这副神情,想必已然猜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男人眯了眯眼,盯着苏钰瞧了许久,忽然笑道。
“哈哈哈,那吾就献丑了。”
“我记得,严广那老匹夫是兵分两路驰援的东疆。”
“也就是说,他正面拖住了陆平的大部队,只要待另一路抵达东疆,击退异族解救边关,”
“届时哪怕是战败,目的也达到了。”
苏钰颔首,不予置否。
宁太尉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道。
“那东亭侯陆平已然明白自己是个弃子,无论他联合还是不联合青州的禁军,结果都是一样的,唯有一死而已。”
“眼下他只有两个选项,一是回到青州,可青州遭遇罕见的大旱,早已是民不聊生困苦至极,哪来的人力物力供他补给修养?”
“所以他只剩下一条路,便是破釜沉舟联合东疆外的异族,试图一举攻下东疆,到时候占据了边关和燕州咽喉,无论是进退都犹有余地。”
“若是边关坚持得到那五万精锐驰援,我们只需要发兵东疆,两面包夹,陆平必败。”
太尉缓缓地说道。
一旁的宁致听到这却仍是眉头紧锁,替他父亲提出了这计划的唯一疑问。
“那若是那五万援军去得慢了,边关沦陷,又当如何?”
“你怎么能确保边关一定能在异族的进攻下,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苏钰闻言不慌不忙,站起身将宁致按在座椅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上五境够不够?”
宁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再说些什么,只看见苏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那,一个剑仙够不够?”
“若剑仙是朱家的剑仙呢?!”
“哈哈哈哈朱家的剑仙当然够,坚持那援军抵达总算是没问题的。”
宁太尉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氛围,大笑起身,将二人分开。
“苏贤侄,这次你可算是立了大功,待战事平定,你可就是国之功臣啊。”
苏钰低头拱手微笑。
“那就借太尉吉言了。”
……
于是,
酒宴连绵,
深夜未止。
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苏钰这才醉醺醺地离开了宁府。
他谢绝了宁府的护送,一个人朝着暂住的客栈摇摇晃晃地走去。
面目酡红,眼神迷离。
显然是醉得不轻。
悄悄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待他走进客栈也未离去。
“呵。”
“这太尉果然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苏钰坐在椅子上,从壶中倒了杯水,抬头饮下。
在垂首,脸上已然没有了丝毫的醉意。
“希望一切都能像我预想的那样发展吧。”
“只是,可惜了严老将军。”
“燕州也罢,青州也罢,只要东疆无事,她们无事,剩下的又与我何干?”
他面上闪过惋惜和挣扎,转瞬又消失不见。
只余下,冷漠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