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此时,有人急匆匆往上方静室而去,这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报到金顶活佛那里去了。朱瑱命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但他没有起来,而是将周天的气息再次回转一番,让心境趋于平复空灵。
很快,一个穿暗红色僧伽梨(喇嘛长袍)戴高顶沙牟(喇嘛帽子)的中年喇嘛带着个穿灰色僧伽梨没戴沙牟的年轻喇嘛直接来到朱瑱命房门外。前面的中年喇嘛是活佛的亲传弟子之一,而后面年轻的喇嘛是寺庙口收供的,当然,这收供的喇嘛也会收取各种信息,是寺外信徒与寺内喇嘛联系的一个通道。
这金顶寺的活佛虽然替朱家坐镇着金顶寺,但他倒确确实实是按密宗寻访活佛的各种苛刻条件选出的真活佛。每代的金顶活佛也似乎是与朱家有着约定,他们平常事是不管的,只研习密宗奇术和佛学经典。而寺庙中的繁杂事情一般都是寺中的几大护法和活佛亲传弟子分工主持。没有绝对大的事情是不会惊动活佛的。而作为朱家一个罗财的重要口子,朱家人又怎么会让它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虽然代代活佛都是不世的奇才,也一直坐镇在寺庙中,却从未因为什么事情出手过。在藏民信徒所知中,他们的活佛形象始终是完美的。也因为这样,多少关于金顶寺和金顶活佛的传言才不会被采信。
活佛的弟子带着收供的喇嘛没有进门,只是在朱瑱命的房门上敲了两下。然后躬身合掌,用蹩脚的汉话对着门缝说道:“有墨家暗点前面住的老汉报来,夜里有人从他家穿墙而去。”
朱瑱命听到这话时,正好是将一个周天的气息回转过来,这轮运转让他感到四肢百骸中全是轻松。所以他用很平静的话语回道:“那断然是你手下昨天就惊巢了,又没能封好圈。现在赶紧让几个好的‘辨目子’(擅长循迹追踪的人)进那点子里看看,但愿能挑出根丝来(找到尾随的踪迹)。”
于是活佛的弟子用藏语对那小喇嘛吩咐几句。收供的小喇嘛立刻转身匆匆而去,就和他来时一样急促。
养鬼婢回到岭后时,鲁一弃已经醒过来了。但精神状态并不好,手中抓着那块标注八凶穴的玉牌在怔怔地发呆。刚才他突然一声嘶叫之后昏厥,胖妮儿他们赶紧过来救他。但据巅堂的人大概也听到这样异常的吼叫,都急打马儿往上赶。于是刘只手他们背起鲁一弃就往岭后走,而胖妮儿则快速在退走的路径上洒下一片黄色粉末。这是贼家常用的“消痕粉”不但会消抹掉一些细微的痕迹,而且还带有很淡很淡的味道,混淆遁走人身上可能留下的气息味道。
当据巅堂的人冲上半步崖时,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连他们带的几只不大会叫却凶猛异常的狗——藏獒,也只是随便嗅闻了几下就趴伏在地上不再动弹。所以虽然听到那么一声怪叫,据巅堂的人并没有追查到底,只当是山岭中的大兽子发出的嗥叫。
养鬼婢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她一起的还有炎化雷。养鬼婢是看到刚才那些炊烟中的火星知道炎化雷已经到来的。炎化雷是半夜中潜入一家客栈的。他根本不知道养鬼婢是生是死,更不知道她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他只是听黑娃他们说过这个地方,寻到这里只是想从墨家人那里打听到一点干女儿的消息。但如何能寻到墨家人,他也不清楚,只好在客栈厨房的烧料中加了些自己独门的暗信子“飘飞星”。这样做只是希望这附近有认识自己的江湖朋友,来帮自己找到墨家门人。没想到一下就将养鬼婢给招来了。
炎化雷到了,可只有他一个到了,其他人却一个都不见。
鲁一弃一直怔怔地发呆,并没有发觉养鬼婢带着炎化雷回来。胖妮儿和刘只手却是急步上前,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关心的人需要询问清楚。
“都散了,才走一天就全散了。最后是谁都不相信谁,相互间时刻都提防着。”炎化雷叹口气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胖妮儿问道。
“是因为墨家那两个小伙子,他们一个在出归界山当天晚饭之后被人杀的,另外一个黑小子守着尸体,结果第二天天亮时也发现被人杀了。”
“伤口圆洞状,为尖锐物所刺。”一旁发呆的鲁一弃突然插话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发呆的状态下清醒过来的,应该不会太迟,要不然听不到炎化雷说的话。
“不是,第一个死者看不出如何而死,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那黑小子却是被人捏碎了喉结而死。”炎化雷否定了鲁一弃的判断。
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难道自己最先的判断是错误的?要是那样的话,许多事情就又说不圆了。出现这种情况鲁一弃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自己判断错误,就感情上而言,应该是一种安慰,值得高兴。可如果结果不是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那么潜伏在其中的危机就又变得无迹可寻了,那将是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情。
鲁一弃看了胖妮儿一眼,胖妮儿在低头想着什么,不单是她,谁都在为这样奇怪的事情费着心思。
“后来呢?”养鬼婢轻声问道,看来她是一见到炎化雷就带着往这里赶,根本没作什么交谈。这些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后来就散了。相互间都怀疑对方为朱家钉子,都不愿意打堆儿走。”
“炎大叔肯定是众矢之的。”鲁一弃说道。
“的确,我是刚刚和你们扎堆儿的,又是由养鬼娘和鬼丫头带着现身的,被怀疑也是在情理之中。”炎化雷很通情达理
“所以你是最早离开他们的,你走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一起。”鲁一弃其实心中是希望他们都散了,虽然单独行动危险较大,但那有至少还有机会放手一搏,扎堆儿了,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我离开时,利老头和杨小刀也独自走了,其他人都还在一起。”
“看来走得越早,安全性越好,到达此地也最早。炎前辈是他们中最早在此地现身的。但怕就怕其他人全现不了身了,那你的说叨就没人给你把证了。”刘只手是很小心的老江湖,他的话也绝对有道理。如果其他人全没了踪影,只活下来个炎化雷,那么很大可能就是炎化雷下手杀了其他人。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养鬼婢听出刘只手对炎化雷的怀疑。而对炎化雷的怀疑也就意味着自己很大可能是朱家暗钉。
“你有更加有说服力的说法吗?”胖妮儿反问了养鬼婢一句。或许在她觉得这是赶走养鬼婢这个感情对手的最好时机。
“既然你们这么说,也好,丫头,我们先靠壁子(离开,在一边呆着),等其他人来了把事情搞明敞了再说。如果实在明敞不了,我们也犯不着趟这滩子,你跟我回浏阳老家。那小子要在意你自然会跟来。不在意你,你跟着他也是枉然。”炎化雷是饱读诗书的人,说话慢条斯理,表达却是隐实有序,话也很有分量。
鲁一弃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绪却是在不断地剖析整合中。刘只手的推断是有道理的,虽然养鬼婢心性天真,对自己不会使什么暗扣,可这样心性的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自己这些人从仙脐湖脱出是拜养鬼娘和炎化雷之力,可自己陷入到归界山“阴世更道”也是炎化雷在前面领的路。还有,在此之前,不管情形多艰难,却都是自己占着先手,几乎可以说是一直牵着朱瑱命的鼻子在走。自从炎化雷出现后,自己却是处处被压制,每次都是侥幸脱出。不过再细想想,朱家为了渗入一个炎化雷,而损失据巅堂“奔射山形压”那么强大的力量未免太可惜了吧。再说炎化雷虽然在“阴世更道”这一路上没给自己绝对的帮助,但火烧天葬师秃鹫群要没他的烟花那是绝对不行的。而且他在整个过程中也没有什么异动和失误,更没有有意无意间给对家什么讯息和机会。最重要的一点是,“阴世更道”上损失了的聂小指和年切糕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看来自己不该因为后面墨家两人死去状态与自己意料不同而放弃原来的判断。至于炎化雷,不必得罪,也不必让他知道得太多。他的绝技可以为用,人却不必亲临宝构。
“也许我说得有些过了,可人心隔肚皮,谁又能包齐里外一顺呢?”刘只手话虽说得客气,其中含义却是更加重了自己的疑心。
是呀!听到这话的鲁一弃猛然间又有所联想。人心隔肚皮,那么每个人都可以被怀疑。前几次启宝过程中,突显的对家暗钉哪个不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现在可以这样想,如果炎化雷可以是朱家暗钉的话,那刘只手为啥就不可能是呢?虽然他带去归界山的人都死了,可与朱家仙脐湖牺牲掉的力量相比那是微乎其微的,朱家如果能为渗入一个炎化雷而牺牲“奔射山形压”,又怎么会不舍得牺牲刘只手带来的那几个人。就算不是暗钉,谁又能保证他刘只手没存着为自己而为的私心。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绕路而行,不让自己和其他人会合了一起走?是否他已经知道会出事了?自己所带的帮手去了大半,就只能完全依赖于他和他的手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企图?墨家在天梯山下暗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自己才到,他们就显了迹儿被逼出暗点?
看来自己此趟比前几次更费难了,原先的计划已经不合适照常实施了。摸不准身边人的底儿,那么重要的事情只能是自己亲力亲为。可许多重要的事情是自己的能力能够去做的吗?看来自己被逼在个“赌”字上了。
鲁一弃想到这里后掂了掂手中的玉牌,朝着大家少有地微笑了一下:“都不要相互猜疑了,只要事情办成了,谁都是自己人。要是事情办不成,那么谁都可能成为死人。”
“事情办成了?”胖妮儿连同在场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鲁一弃,难道他昏七八黑地昏厥了一下,就已经对要做的事情胸有成竹了。
鲁一弃没有回答,但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心中到底有几重山水、几片云天。
“看!那里有人过来了。”养鬼婢突然轻声说道。她心性淡薄,脑子中想得没那么多,这样的人发现力和警觉性就比其他人要好许多。
人是从后岭上来的,是一条隐秘的小道。那人骑着马,可马和人都歪歪斜斜地,走得很不稳当。
“是‘趟铃子’的摩巴鲁。”墨门中有弟子远远认出了那人。摩巴鲁是墨家留守此地前辈的后人之一,而且他是这些后人在此地的头领。墨家人虽然门宗依旧保存,可根据墨门宗派宏博的要旨,他们是广收门徒,不拘姓氏。像穆天归这样的旁姓都做了墨门门长。此地墨门弟子久居藏地,代代相传,虽然所学语言文字都与前辈初在藏地时大有区别,但他们反倒是单脉而传。这些后人全是东拉西扯的亲戚,而且名字中也总带有“摩”字发音。
几个赶下去的墨家门人把摩巴鲁领了过来。走近了才知道他为什么歪歪斜斜地,因为不管是人是马,都身受负多处伤。伤口都未来得及包扎,鲜血兀自流淌着。
“暗点被揭盖儿了。对家先闯入的几个‘辨目子’全被‘飞椽齐射’灭了。但后来的‘拆掰个’(专门训练出来破解扣子的门人)把余下扣子颠个(拆解的意思)了。”
摩巴鲁才说到这里,鲁一弃立即**一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话问得很快很突然,让人来不及思考。
怀疑才能生存,这是江湖的道理。查问是怀疑的量具,而怎样查问是测量的技巧。而最高的技巧是问出问题并不是要得到合适答案。就好比现在,鲁一弃只是想感觉到摩巴鲁在突问下身体挟带气流的运转情况。但不管鲁一弃得到的结果是什么,问了,就代表着他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成熟得非常快。
“我是得了个信儿往暗点汇报,凑巧看到了.我看到这情况,赶紧利用周围熟悉的地形逃走。就这样还是被‘追钩’和‘拦爪’(朱家两种善于追击和阻拦的门人杀手)被伤得不轻,好不容易才躲避开来。在偷偷沿你们留的暗记往这里来的路上,我听说其他‘趟铃子’要么被闭了音(杀死)要么被摘了链儿(擒拿),看来对家早就将我们铺的面儿抖落清楚了。我是正好出北道取信,又一路回暗点递信,没在常位(固定的点位)上,又亲眼看到暗点被破,这才逃出。”摩巴鲁的汉语很好,甚至还稍带些京味儿。但对于鲁一弃的问话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着,看来他在鲁一弃面前显得很紧张,也可能是受到的惊吓比身上受的伤更严重。
鲁一弃没有在意魔巴鲁说话时的状态,而是仔细地在琢磨他话里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摩巴鲁说的话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那这三百两银子又是什么呢?
“我们撤出暗点,刘大哥没通知外面的‘趟铃子’?”鲁一弃回头问刘只手。
刘只手脸色黑沉了一下,无声地摇了摇头。但他紧接着又抢言道:“我们出来后,就护着鲁门长一路到了这里,根本来不及通知他们。本来今天白天里会去传警信儿。可没想到对家会这么快动手。”
“这有些不合常理。”鲁一弃说这话的意思是刘只手带着好几个人,却不分出一两个去通知其他‘趟铃子’。自己真的那么重要?还是刘只手疏忽了犯了个严重错误?也或许,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这是有些不合理。”刘只手说这话的意思却不知是针对对家这么快就把暗点揭盖儿了,还是怎么会一下把墨家那些‘趟铃子’都攥捏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说的自己。
胖妮儿没有鲁一弃和刘只手想得多,她更关心其他的一些事情:“你是得了什么紧信儿要急着往回赶的。”
“哦,是个好信儿,是说我们门长领着人从正北方向抄路过来了,本来这两日中就到的。可是木纳亚山积雪融化,寻博尔地大溪暴涨,无法通过,他们会绕道从奇答亚湖过来,大概三四日中也能到了。”
“那是好事,师傅到了,好多事情就有人拿主意了。”刘只手听到这消息很开心。
“可是来不及了,等不到穆前辈他们来,我们的事情就要办了。”鲁一弃语气和平常没有一丝不同,似乎并不因为有穆天归、易穴脉的到来而高兴,也不因为他们不能及时赶到援手而惋惜。
“一定要办的。”停顿一下,鲁一弃又补充了一句,更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需要这么急吗?”刘只手问。
“对家这架势摆出来了,不急不行呀。”鲁一弃话说得很诚恳。可他心中此时却在想着一件不知道是否诚恳的事情。虽然自己不知道刚才巴鲁所说寻博尔地大溪暴涨后有多宽,但是有墨门门长穆天归这样的能人在场,就搞不出什么器械过了那大溪?一定要多绕那么两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