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海风夹杂了一丝凉气,樊松从睡梦中乍醒,凝神一听,一骨碌翻身下床。
岸边,少女一身灰蓝色的短袖中裤,脚下踩着一双有补丁的黑布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
双辫子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调皮贴在脸蛋上,被少女粗鲁抹开。
“梁玉婷?”
见男人竟赤着麦色的上身跑出来,梁玉婷低呼一声捂眼睛,猛的转身。
“你!你干什么!赶快穿上衣服!”
樊松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慢悠悠穿上衬衫,长腿一跨,轻松跨上岸边。
“穿上了,这么早?”
梁玉婷犹豫快速回头扫了一眼,才转过身气鼓鼓掏出鱼篓的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松耸耸肩,“梁大叔的牛车要收钱,你两次好心给我指路带路,当然也应该给钱啊。”
梁玉婷蹙起细眉,伸出手把钱递给他。
“不用,你收回去吧。”
樊松双手抱胸,痞痞歪了歪头,“不然,你抓几条鱼给我,这就当是买鱼的钱。”
“……钱太多了,我抓不到这么多鱼。”
“……唔,那如果帮我煮熟呢?我不会做饭,天天吃小摊上的菜吃腻了,想吃顿家常菜,你可以煮吗?”
梁玉婷疑惑,他骗人,小摊的菜比她做得好吃多了。
樊松换了副感伤的模样,叹气道,“我出门一年多,吃小摊饭菜把胃都吃出毛病了,总是胃痛,好想吃顿清清淡淡的家常菜……”
少女抿嘴,眼里带着怜悯,还有挣扎。
“……可,可你这也没地方煮啊……”
樊松暗喜,眼眸一转。
“我可以去你家吃吗,你放心,我就当下馆子吃饭,吃完付钱就走人,你也当打工收工资。”
梁玉婷皱眉,断言拒绝。
“不行。”
樊松随机应变,“唔,那你每天做好饭,送来这里可以吧?我还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就当请个厨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想起箱笼里的散钱已经清光,阿爹的止痛药也快吃完了,梁玉婷眼里闪过犹豫。
“你就跟你家人说,我是暂时住在码头船上的外来客,想着找个地方吃饭,那去饭馆也是吃,还不如把这个钱给你赚。”
梁玉婷沉思片刻,咬牙闭了闭眼。
“好,但我只会做几道菜,没有饭馆这么丰富的。”
“没问题!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樊松欣然点头,咧着一口大白牙,像捡了宝一样。
梁玉婷莫名觉得羞涩,把钱塞回鱼篓,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怯怯开口。
“只做午饭吗?”
“可以的话,早餐,午饭晚饭都做,这些钱是今天的饭钱,你送晚饭来的时候,我再给你明天的饭钱,这样可以吗?”
樊松说得小心翼翼,唯恐吓跑了小白兔。
“不用,这些钱够很多天的饭钱了,半小时后,我送早餐来。”
梁玉婷说完,快步跳下石岸边,转上小路,还能感受身后灼热的目光。
……
就这样,小白兔给大老虎送了半个月的饭菜,而村里没瞎的人,也都看出这个有钱公子哥看上了梁玉婷。
流言传到梁洪生耳朵里,他把女儿叫到跟前。
“那些人说得话是真的吗?”
梁玉婷抿嘴。
“爹,我只是做好饭送去给他,他付我钱,其他的事,是他们胡猜的……”
“爹知道你担子重,只是这样下去,你的名声就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梁玉婷想到男人那句玩笑话。
玉婷,你嫁给我,我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爹,我们家这种情况,谁会娶我,你别管外人说什么,咱们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看着女儿走进厨房,梁洪生拍着麻木的双腿,长长叹了口气。
若真如村民说的那样,他这苦命的丫头能走出这个小山村,他做爹的,也会愿意放手。
沉闷宁静的山村里,这等风花雪月的暧昧事件,最得村民关注。
流言愈盛,樊松反而越发高兴,因为他发现,小白兔现在见到他就会脸红,说话像蚊子声一样,手指绞得像麻花,牢牢网住他的心脏。
这天,他喊住送饭来的小人儿。
“玉婷,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样?”
梁玉婷埋着头,半晌摇了摇。
“……我不去,我要照顾我爹和小妹。”
“那我留下来,跟你一起照顾你爹和小妹。”
梁玉婷错愕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人。
“……你说什么?”
樊松上前一步,不容拒绝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诚恳认真。
“我说,我樊松,想娶梁玉婷为妻,甘心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照顾家人,我是认真的。”
梁玉婷彻底沦陷,无法自拔。
……
这天开始,樊松大大方方牵着梁玉婷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梁洪生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礼的准女婿,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这里的人结婚,无非是去镇上大队扯个证,请亲朋好友吃顿喜酒闹一下的事,但樊松不依。
他办了个全村宴,请村长出面帮忙,搭了一个大棚,办了三天的流水席,鸡鸭鱼肉,有酒有烟有汽水,锣鼓杂技队全程表演助兴,还有村委队长担任婚礼主持人。
小山村里空前的大宴席,连镇长都请了来,可谓轰动一时,羡煞旁人,广为流传。
梁玉婷十七岁,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穿着从香港带回来的大红旗袍,镶珠绣花鞋,珠翠满头,华彩一身,嫁给了二十四岁的樊松。
半年后,他们的儿子樊靳呱呱落地,为平静的小院子增添了热闹的欢声笑语。
梁玉婷很幸福,可心里还有一角遗憾。
樊松的家人,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她曾几次听见丈夫在电话里,语气急促与人争吵,但却从未在她面前说起什么。
对于她的问题,只说隔得远,以后一起回香港就能见到了。
梁玉婷是朵菟丝花,身心都攀附在丈夫身上,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樊靳的周岁礼过后,梁洪生心脏病发作,半只脚几乎踏进棺材,樊松送去去市里医院,足足抢救了三天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樊松的积蓄也所剩无几。
他的宗旨是,一个男人是家里顶梁柱,岂有让妻儿挨饿的道理。
在做了半年的杂活后,家里还是捉襟见肘,樊松再三斟酌,咬牙留下柔弱妻儿,再次回到香港,但没有回家里的公司,而是重新做起两地倒卖货品的生意。
夫妻俩分隔两地,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梁家这边的医药费,生活费,梁雅婷的学费,都有樊松寄钱回来办妥,生活富余。
但梁玉婷不幸福,她宁愿饿肚子挨冷受冻,也不想和丈夫像牛郎织女般,匆匆一面,留下无穷无尽的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