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旬以后，天气愈发炎热。
今日是阴天。傍晚，乌云遮天蔽日，闷雷滚滚，不消片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恣意拍打着大地，浇灭了空气中的灼热因子，带来丝丝清爽的凉意。
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楚氏山城药企的条条罪状终于落定。军警查封了公司，仔细排查每一个部门的员工。法人楚凌被稽查组逮捕入狱，楚氏的其他企业也开始依次受审。
帝都最高法院接受了稽查组的上报，案件正式进入审理阶段。在定罪之前，楚家的所有事业项目将强制进入停滞阶段，直至尘埃落定。
得到消息，早已退居幕后的楚老爷子大发雷霆，将名贵的瓷器摔了一地，拐杖重重砸向红木桌腿，怒道：“稽查组那群混账东西，是想害死我楚家！”
“爷爷，您消消气。”楚江微弓着腰，态度谦卑，“身体最重要。”
楚凌出事之后，楚江就一直伺候在老爷子左右，私生子原本应该是遭到万人唾弃的卑劣身份，此刻却被众人默契地忘记。
楚老爷子咳嗽几声，缓缓坐下，顺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阿凌那孩子，真不给我争气，我们楚家百年基业，难道要毁在他手里吗？！”
楚江恭敬道：“爷爷，其实，事情不是没办法扭转的。”
闻言，楚老爷子转头看向他，“你有办法？”
楚江微笑：“有。”
“说说看。”
楚江：“大哥当年酒驾撞死人，为了脱罪，找医生伪造过精神分裂和躁郁症的诊断证明，爷爷，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楚老爷子纵横商场多年，心思极其活泛，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你的意思是，想让阿凌装成精神病，申请保外就医？”
楚江颔首，“爷爷，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让大哥先离开监狱，一来是拖延时间，二来是方便我们操作。”
“不错，不错。”楚老爷子捋着胡须，满意笑道，“我年纪大了，脑袋不再灵光，阿江，以后你还得多帮帮你大哥。”
说到这里，楚老爷子顿了顿，装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叹息道：“阿江啊，你妈妈的死是个意外，她本来能回到我们楚家过好日子的，可惜了，爷爷真是心疼你。”
“爷爷心善。”楚江攥紧双拳，浑身发抖，压抑着恶心想吐的反胃感，喉咙滚动，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来，“我妈妈是个可怜人，没福气，不过，如今托您的福，孙儿能接触家业了，相信她在天有灵，会感谢您的。”
在楚江求助钱朗无果后，他可怜的母亲就被楚凌养在外头的混混掳走，暗自杀害了。尸体扔进河里，伪装成自杀，谁都没有调查，一条命就这么草草结束。
这一切，都在楚老爷子的默许之下进行。
身为儿子，楚江明明知晓一切，却不能为母复仇，心中愤恨可想而知。他胸口起伏，指甲死死嵌进肉里，咬紧牙关，血腥气弥漫口腔。
——还不是时候。
楚江回想起那个雨夜，闻予惜对自己说过的话，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再忍忍就好了。
等他得到楚氏的继承权，一定会让这些畜生付出代价！
“好，好。”顾老爷子欣慰极了，“好孩子，爷爷没白疼你啊。”
楚江咽下心中的苦楚，再次弯腰鞠躬，“孙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顾老爷子：“那好，你大哥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去吧。”
楚江垂头思索，认真道：“爷爷，我恐怕不能胜任。大哥不会信任我的，万一因为兄弟间的龃龉导致大哥出了什么事，得不偿失。”
楚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大笑道：“好，爷爷果然是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了。你说得对，这事啊，还得爷爷亲自办。”
楚江笑得彬彬有礼，右嘴角的黑痣动了一下，“劳烦爷爷了。”
·
楚家是名门望族，势力遍布帝都，买通医生不是难事。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复杂的手续办完，楚凌被法院批准保外就医，被军警护押着住进了帝都第三精神病院。
楚凌春风得意，吩咐手下买来烟酒吃食，在医院的VIP病房里享受生活。他就知道，爷爷是不会放弃他的。
“少爷，您进去的这段日子，楚江和老爷子走得很近，保外就医的法子也是他提出来的。”
听了亲信的报告，楚凌喝了口酒，轻蔑一笑：“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猴子，你真以为爷爷在意他？不过是为了救我出来罢了，当初我杀了他妈，爷爷可没少出力。”
亲信附和道：“是，只有您才是楚家的正统继承人。”
楚凌点了根烟，嘴角上挑，眼神含着高高在上的桀骜，“我爸妈死的早，就我一个儿子，就算老头子真对我失望，也没有其他选择。小三生的终究是私生子，比不上我一根手指头。”
亲信：“老爷子说，您尽管安心待着，有什么事他老人家会解决。楚家会没事的。”
楚凌简直不能再惬意了，四仰八叉躺在病床上，“不就一个稽查组么，能奈我何，今天山城药企倒闭，明天我们就能再搞一个替代品，他们不过是白费功夫。”
亲信帮他倒满了酒，将杯子递过去，陪着笑：“可不是，来，少爷，您喝酒。”
楚凌接过酒杯，装模作样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哈哈哈，好酒！”
话刚说出口，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瞪大眼睛，抑制不住肌肉痉挛，双手按住心口，奋力喘息起来，像老旧的风箱一般干哑刺耳。
酒杯失去依凭，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床底。
“叫医生……”楚凌嗓子嘶哑，目眦欲裂，抓住亲信的手，艰难道，“帮我，叫……医生……”
亲信缓缓弯下腰，谦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笑意，“少爷，您就好好休息吧。”
楚凌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脸颊涨成病态的紫红色，嘴唇颤抖，几乎要吐出血来，“酒里，有毒……你，你背叛我……”
亲信甩开楚凌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少爷，楚家变天了，就算您是继承人，也只是被关在监狱里的继承人，有什么用？”
“所以，您尽管安心待着吧，酒足饭饱，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