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下一统,这世间明面上的争斗无过于江湖间大小人物你来我往,或者便是边疆兵戈,城墙上的万剑齐发和重甲铁骑的冲杀,再多也就是寻常百姓间为邻里之事破口大骂。
可如今这临江湖上,兵戈四起,谁能想到这是官与官斗?就算是有,又可曾见到这些大人物们在朝堂官衙里卷起袖子打架斗殴的?天下不怕如袁冲,在朝堂上也顶多是破口大骂,腰间佩刀那是半点都不能出的。
董游身后的那帮纨绔千金此行游玩,有见过袁北庭的,也有没见过的,这更多是凑个热闹,给姓董的撑个场面,犬吠尚且有鸡鸣和,何况这贺州水师统领之子呢。
不过即使他们是贺州世家有名的公子千金,但贺州水师归世子殿下统领,对这贺州顶级世家子的脾性他们也是懂得,如今倒是董游借着父亲的关系,能调动一艘白牙楼船,他们这群寻常坐惯了家里游船的少爷小姐便想图个新鲜,顺便看是否能亲眼瞧见白牙战舰拍竿砸烂大船的罕见场面。
却不想,这唤人一脚踢翻董游的外地佬却是个如此扎手的硬茬子,身后带着一百铁骑扈从不说,还敢主动约战,这约战对象可不是什么寻常家族仆役,而是贺州水师六艘白牙楼船啊。
白牙楼船在贺州百姓眼里已是无敌巨舰,一直都是喊着龙牙不出谁与争锋的口号,在这些年里,能够与贺州水师抗衡的其余几只水师中便只有那青州水师了。
因此,官阶不算太高的董昌却敢在贺州境内与高他一阶甚至数阶的官员吹胡子瞪眼,如今想来,这贺州州牧娶其小女,倒还真不一定是谁沾了谁的光。
若非挟贺州水师坐拥这等特殊权势,这董昌也是养不出董游这个目无法纪的儿子,调戏两岸三州顶级富商宁泉中的女儿不算,还敢无权无职私自调动军舰,也就是梁安不想追究,否则单这一项便就能让董昌脱了官服,董游发配边疆。
那些原本还捂眼不敢看的莺莺燕燕此时瞧见那白袍少年如此潇洒出尘的一剑,眼里望着对面船头已是含情脉脉,而其中一两个偏向贺州死党的女子,更是被平日里豪情大胆的姐妹一阵叽喳渲染,如那公子哥如何俊朗,如何风采伟岸,那一剑如何轻松写意。
本就立场不坚定的她们立马临阵倒戈,若不是顾及这另一条船上的贺州顶尖世家子还在,只怕她们恨不得去替那不知名的白袍公子哥摇旗呐喊。
出身豪门但生活总是平静居多的女子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不就是在各地遇上的有趣男子?虽然其中不乏几个胆大的如前朝武天人那般养有几位男宠,可逆来顺受的他们实在是令她们提不起多大兴趣。男子汉,应是顶天立地亿万豪情的存在,整日如女子一般抹些胭脂俗粉算怎么回事儿?
在这一群中,除去那船头鹤立鸡群的世家子,她们家世并不比董游何舟等人逊色,利益盘根交错的贺州一党相当排外,就算是何舟三箭射杀世家女,在朝廷的贺州党也得边骂边忙着擦屁股,这也是为何梁安要替董游出气的目的。
所以,尽管是凶名在外的何舟,对上这楼船上的女子也是颇为和善,就算调侃他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他也是不气恼,反而自己还时常打趣。
贺州一党如今能有如此地位,这与朝中各大势力竞相争权有关,虽说如今首相王阳是大权在握,可也不是一手遮天,他这一脉,袁冲一脉,各州王侯一脉,再加上各个亡国遗老和春秋国战诞生的新贵,无甚治国修学才能的贺州一党便只能盲目抱团,以此为立身之本。
贺州州牧严嵩林便其中典范,家中夫人是朝中身居高位的贺州一党老狐狸的女儿,这小妾是贺州水师统领董昌之女,而如今,他又试图让家中长子迎娶朝中公主,这些个结党营私之事他是做了个遍,而朝中那些老家伙们却也是乐此不疲,总觉得势力越大便越好。
“欸,你们说,那白袍少年敢如此与咱们世子殿下挑衅,是何等人物?”一位穿着碧绿长裙,外披薄纱的小姐低声问道,这话也算是问到了众人心头上。
“还能有谁,北境那小世子呗。”一手中捧杯的世家千金轻笑道,她少年时曾跟随着父亲去过北境,对于这些北境军甲制式横刀是记忆尤深,如今一见,儿时的记忆便瞬间浮现。
至于为何不是猜测此人是袁萧瑟,那便是这位北境大世子在她心中太过留存,去北境不过几天,碰巧瞧见了率军归来的少年将军,这一眼便让这贺州小姐久久不能忘怀,大抵世间之人都是如此,少时碰见的惊艳之人都会在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以前只听说这小世子回到王府后在北境是如何骄横,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只不过这也太过胆大,这可是贺州辖内,若是换了我们这位世子殿下去北境,敢这么跟袁大将军的子孙叫嚣吗?”那碧绿长裙的小姐接着说道。
一身穿粉白锦缎的小姐迟疑道:“不能吧?咱这贺州王可不比人家北境王,听我爹说着北境王此次进京面圣,便是要给这小世子一身蟒袍,这世袭罔替可是先皇特许,其余六大宗室藩王也只有燕王能有此殊荣,咱这贺州王怎能比得上?”
“听说啊,这小世子在北境是千金买一笑的主,对一些看得上眼的女子那可更是宠溺,不少北境女子都已被这小世子带回王府为荣,出来啊总是要对这小世子夸赞个没完,比起何舟这只知道玩弄女人的暴躁纨绔,可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只听那碧绿长裙的小姐说道,眼中还满是期许。
“你如此喜欢,倒不如趁着哪日夜里去寻一寻这世子殿下的床榻,看看他能否对你一掷千金。”那手中捧杯的千金调侃道,惹得身旁一众小姐捂嘴偷笑。
袁北庭身后的张怀钰瞧见,不由得走上前,在其耳边笑说道:“你之前那一剑是出尽了风头,那边的世家小姐想必是对你这世子殿下甚是相中,这眼中都是暗藏秋波,你怎得好意思不回敬一番?”
袁北庭听后,原本威风少年郎的气质不由得破了功,转头笑着回应道:“我若是真让那一群莺莺燕燕上了我们船头,你可不准生气。”
张怀钰满眼笑意,手中却是掐向了袁北庭腰间,用力地说道:“你想得美,你若是真让她们上船,她们来多少我剁多少!”
袁北庭吃痛,不由得一手向腰间探去,想要掰开张怀钰掐着自己的手,却不想这小妮子是眼疾手快,只是一个瞬间手便收了回去,只剩袁北庭还在斯哈着缓解腰上的疼痛。
“不是我说,你倒真下得去手啊!”袁北庭便揉着痛楚说道。
张怀钰则是一脸淡然:“让你长长记性,以后若是想做些寻花惹柳之事,便想想今日这吃痛的局面,做之前也好有个考量。”
袁北庭一阵汗颜,转而朝着齐羡安问道:“你说这小妮子是不是不讲理,哪有用这般手段折磨夫君的夫人呐。”
齐羡安此时却是丝毫不敢动,神情严肃,目视着前方贺州水师,他生怕一个转头被世子殿下眼神抓住,到时候世子问起,他是答还是不答?
这边小两口打打闹闹,那边千金小姐们瞧着却是羡慕的紧,见惯了贺州世家公子平日里对着自家女人吆五喝六的样子,如今纵使眼前这北境世子身份如此高贵,可在这一众前却是如此疼爱身边佳人,当真是难得。
“也不知道这世子殿下最后能不能坐上那北境王位,没能瞧见当年大将军的风采,如今瞧着这小世子也不算是憾事。”那碧绿长裙的小姐望着这边船头,双手托着脸,自顾自地说道。
之前她因为家族缘故,对于北境以及北境王和那臭名昭著的小世子都是嗤之以鼻,却不想,今日瞧见这小世子一剑断箭,二指回弹将何舟钉在桅杆之上的功夫,再加上那独占船头的出尘风姿,将这不谙情爱的世家小姐是迷得神魂颠倒。
若不是之前一众同伴将其拉住,她都要为这小世子拍手叫好,见惯了本州膏粱子弟的不可一世,她就愈发觉得那北境的世子更胜一筹,有实力,有背景,有胆魄,这般的少年人物,在这一众草包中绝对是出类拔萃。
此话一出,却是被一旁的一众闺中密友听了去,那手中捧杯的千金说道:“这整个朝堂,以首相王阳大人为首,再有就是清闲王爷沈庆知将军,他虽不在朝堂,却是没少写文章骂大将军,然后就是那帮春秋亡国遗老遗少,大将军马踏各州,想必他们对此是恨之入骨。”
“最后就是各大藩王,除去同样有着世袭罔替的燕州王和与其交好的幽州王,这其他四位王爷再加上咱们贺州各位老祖,能眼睁睁看着北境世袭罔替?就算这朝堂之上动不了手脚,这暗流涌动的江湖还不是任由他们手拿把掐?”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如今各家各户的小姐若是想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这没点才华不能相夫教子且不说,就是那高门内的妻妾相斗只怕都要吃苦。
这贺州女子想是跟着家中各大老祖宗的缘故,耳濡目染,对这庙堂上勾心斗角和江湖中尔虞我诈总是有着清楚的嗅觉认知,这番言语,若是其他各州女子,要不是不敢说,要不就是两眼相看各自迷茫,远不如贺州女子这般大胆敢言。
不过,她们可以闲情雅致地说着闺房情话和庙堂沉浮,但这董游和那群串在一根线上的公子哥们可就神色有些凝重了,他们来不过是想给这外地佬一个教训,却不想,反倒被这外地佬教训了一顿。
如今何舟已是怒火中烧准备开战,这身为水师统领的董昌瞧见世子殿下没说什么,索性也是直接放开了指挥权,他与何彦也算得上是好友,如今贤侄受伤想要报仇,他不说替其一刀斩了那船头之人,就是放权那还是做得到的。
“用拍竿!”何舟暴喝道。
这拍竿算得上是水战利器,尤其是对于大型战舰近身后的战斗,这般近距离,用钩踞什么的是无法将其掀翻的,拍竿由大木制成,长十余丈,上有巨石,以粗绳牵制,下方则设有机关用作回旋之用,只要这敌舰靠近,便断绳以拍竿碎之。
袁北庭瞧见,却是不慌不忙,反而对着身后众人说道:“这贺州水师战力如何,看这拍竿拍打几次便知,不过瞧着如今这模样,最多不过三次,要想再多便是要烧香拜佛祈求天上降人才了。”
说话间,那白牙楼船上的水师将领一声令下,船中舵手开始忙碌,负责拍竿的甲士也是爬上杆位,而那露出的箭孔之处已是箭矢密布,这些年来他们养尊处优,没有战事,如今这一战,也好让世人瞧瞧这贺州水师的威力。
此时的那多出来的楼船之上只剩下了董游和看戏的几位公子哥,其余的男男女女则是回到了船舱之内,他们本就是凑个热闹,如今真开战,若是伤到了自己则实在是不值当。
梁安面沉如水,作为这六艘楼船的至高掌权之人,却是极少说话,手中古金长剑立于船头,双手撑住,食指有节奏的拍打着剑柄之处,这平日里以平易著称的世家子如同一尾盘踞起来的毒蛇。
何舟顾不得自己右臂上的伤,瞧着袁北庭露出一副嗜血的面孔,冷声喝道:“落!”
伴随着话音,这楼船之上的拍竿如擎天一柱般径直拍向袁北庭那四艘大船,而这一边也同样是不甘示弱,船头四人皆是出手,没办法,他们一行毕竟是商船,不仅没有那些军伍战舰的配置,就连船身防御能力上也是远不及这白牙楼船,若这一杆真拍下来,只怕这船立马便会被砸个粉碎。
有剑的用剑,有枪的用枪,至于无忧,则是这手上功夫则要强上许多。除去齐羡安之外的三人皆是武修出身,这体内真气疯狂涌动,凌空跃于船头之上,袁北庭与谢玄同二人一剑当空,向那拍竿挥去,而无忧则是手中念珠伴随着阵阵梵音向那拍竿击去。
剩下的齐羡安,则是一脚后登于船头,借着力,手中长枪紧握向那拍竿处飞去,四人齐出,三位入微境巅峰强者,一位驭气境强者,这般阵仗看得那些躲在船舱内的世家公子小姐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除开那世子殿下,这船头上的每一位都是不简单。
而此时的梁安则是眉头紧锁,手中也不再敲击着剑柄,除开无忧,其他三人的实力便是那齐羡安在他印象中还算不错,可如今看来,这袁北庭和那小道士也是不弱,甚至有着接近无忧的实力,一下子出现两位入微境的强者,让这临江湖上的局势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何舟原本冷笑的嘴角有些停住,只见那白袍少年于空中一剑挥去,这边三根粗如树干的拍竿于拦腰处折断,绑着巨石的那端径直掉入两船间空隙的水中,激起三道巨浪,而那小道士和和尚,出手也是如出一辙。
这一刹那,十几根拍竿便已折损临江湖,而那北境三虎之一的齐羡安,虽然修为不及其他三人,可这出手却是来得霸道之极。
只见其先是一枪挑断第一根拍竿,然后立于那断裂之处,一个转身手中长枪向着其余四根拍竿飞去,银月长枪划破长空,势如破竹,四根拍竿拦腰斩断,这位北境先锋将军接着便是一个箭步,踏着断裂拍竿追回长枪,最后落于船头之上,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此时终是到了何舟傻眼之际,整整十六根拍竿就这么一击就没了?梁安对此倒是不意外,毕竟从这四人出手,便知道这多半又是一去不复返的徒劳。
而这边的一百北字营瞧着却是士气大震,四人两剑一长枪一念珠便将这白牙楼船的近战利器一击即碎,这是何等的霸道威武,北字营统帅方战此时兴奋的不禁高喊:“北字营,战!”身后的将士也是受此鼓舞,喊战声再次如雷鸣般直入云霄。
袁北庭此时却是云淡风轻,看着那立于船头久未开口的梁安,眼神中一股挑衅的意味在其中,浑水摸鱼便就摸条大的,何时将这贺州世子拉扯其中便就是将那贺州王拉下水,到最后不过是成了两州世子的打闹,算不得什么大事。
以如今袁冲的势力,面对着贺州王梁牧,即使是于朝堂之上,也不过是对骂的功夫,而这骂人,只能说这袁冲亦如那率军之能一般,整个大梁王朝,当仁不让!
此时的袁北庭战意四起,不禁冷声道:“一群草包!”声音不大,却是传遍了十艘船上每人的耳中,装完最后还要留下一句骂,这等杀人诛心,便是袁北庭最喜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