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袁北庭一行离岛的日子,一大早,宁婉儿就耐不住性子来小院儿找两只小冉奇玩,却不想碰见张怀钰正与袁北庭在院中练剑,两人瞧见这小丫头过来,也是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反倒是宁婉儿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儿,你们练你们的。”
要不说这冉奇不是寻常之物,不过一天,这两只小家伙便从昨日颇为虚弱到今天已是能在院中你追我赶,就连袁北庭若是不用上踏雪寻梅,要追上也是有些困难,只不过这俩小家伙实在是太小,若想能翱翔于天,只怕还为时过早。
宁婉儿随意薅起一只在院中跑得起劲的小冉奇,照着胖嘟嘟的脸就揉了起来,把上古神兽当作寻常家犬来养,这也只有袁北庭这等人物才做得出了。
“留下一只给你?”袁北庭瞧着宁婉儿喜爱的很,便说道。
袁北庭原本对这两只小冉奇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这等神兽,能瞧见都已是十分幸运,倒是宁婉儿,反而当作一人一只送给了张怀钰与袁北庭。
“不要,这等神兽跟着我只怕会磨灭本性,我可不想瞧见原本应是翱于天际的小家伙被我养成家犬,跟着你们,见见江湖世面,对它们也是好的。”
“你说是吧,小黑?”宁婉儿抚摸着怀中的小黑,柔声说道,话虽如此,可袁北庭却是瞧见了这丫头眼中的不舍。
但宁婉儿的话却是不无道理,这就与那世家子弟一样,原本应是天上的鹰,却因为各种溺爱,管束成了笼中的鸟,到头来只能是个纨绔草包。
“你们今日要走了?”宁婉儿轻声问道,尽管小丫头极力隐藏,袁北庭却还是瞧出了她眼中的不舍,他又何尝不是?虽然几人不过短短几天相处,可对这丫头,袁北庭俨然已是将其当作了小妹。
“怀钰姐姐呢?也要走吗?”宁婉儿此话一出,下一刻便是赶忙捂嘴,随即尴尬一笑,也不知自己是怎得,或许是不舍离别之苦,竟慌不择言说出这等愚蠢之词。
张怀钰倒是不介意,只是莞尔一笑:“自然是要的。”
宁婉儿转而笑嘻嘻对袁北庭说道:“世子殿下,这几天让你叫了这么多声婉儿,不如你叫声姐姐来听听?”
自昨日从爹爹那里得知这世子殿下比自己小之后,这丫头心里便就萌生了这等想法,在整个宁府,她与袁北庭一样,都是府中最小,姐姐这个词向来是与她无缘的。
袁北庭听后,嘴角一撇:“你唤怀钰唤作姐姐,又想让本世子唤你姐姐,成何体统?”
宁婉儿倒是不在意,笑说道:“你我二人各论各的不就行了?”
袁北庭一阵汗颜,无奈的说道:“要不我叫你宁老板?反正这云兮居是你的,唤你一声宁老板也不算过份。”
宁婉儿鼓起微红俩腮作思考状,随后便是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唤我婉儿吧,我继续唤你袁哥哥,宁老板,我可担不起,这都是外人唤爹爹的,这样叫倒是把我叫老了,不值当不值当。”
袁北庭偷笑,这宁婉儿虽身材凹凸有致,但面容却是清柔可爱,加上这颇为单纯的性子,如若不然,袁北庭又怎会一眼便认为这丫头比自己小?如今婉儿叫的顺口,想来若是改口,还真得需要些时日。
“袁哥哥,能否借我一剑?”宁婉儿接着说道。
袁北庭倒是有些诧异,这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练剑之人,借剑有何用?心里虽是对此颇有不解,但袁北庭却是不吝啬,手中的桃花柳递了出去。
宁婉儿接过这前朝剑仙的佩剑,不言语,反而是转身走到院中的青石板上,袁北庭和张怀钰对视,却不知道这文文弱弱的小丫头此时要做什么。
只见宁婉儿握着桃花柳,手起一式,不是剑招,却似那书中笔法,杀人不沾血的桃花柳此时在宁婉儿手中却似一杆能定天下乾坤的笔,这小丫头原本柔噪活泼的性子在这一刻却是丝毫不见了踪影,反倒浑身透露出文雅大家的风范。
桃花柳在宁婉儿手中飞舞,长剑与那青石板划出道道火星,削铁如泥的桃花柳原本对付这青石板不在话下,不过想是宁婉儿手中之力不够的原因才有如今这般场景。
片刻过后,宁婉儿收回长剑,抛给袁北庭,拍了拍手,得意道:“袁哥哥,送你了。”说罢,这小丫头背着手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小院儿,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仿佛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作。
张怀钰和袁北庭二人不明所以,待宁婉儿出门后,两人向着那青石板走去,袁北庭瞳孔一怔,张怀钰则是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那青石板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手握三尺青锋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笔走龙蛇,俨然不是那初学的小家,笔间锋芒尽显,立骨有型,十四个大字,恍如这浩瀚江湖,三尺青锋示天下不平之人,这是何等的侠道柔肠,执笔之人心怀天下,若非袁北庭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猜到这等笔书竟然出自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丫头身上。
这丫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张怀钰此时已是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低声道:“这是宁云大家的字。”
袁北庭不解道:“你认识?”
张怀钰一阵好笑:“你不认识?你这两天可还是婉儿婉儿叫得热乎的很,现在反倒是不识眼前人了。”
袁北庭愕然:“我以为这是那小丫头仿得哪个大家手笔,竟没想到真是出自她手!”
“宁大家的手笔,自成一派,这可不是谁都能随意模仿的。”
几年前,一篇《云赋帖》横空出世,搅得整个书法界不得安生,万事万物都讲究个名头,这篇名帖突然出现不说,就连帖子落款下得宁云之名也是闻所未闻,世人都在猜测这人究竟是谁。
时任上艺学宫宫主的书圣王道生瞧见这《云赋帖》,只说道此人可唤风雨,亦可坐那笔中龙头之位,随即便写信想邀请这位一出世便震惊天下的奇人到学宫一叙,却不想那宁云只是回了四个大字:太累,不去。
“看来宁叔说小女书法有不世之才当真不是在夸赞。”袁北庭感叹道,随即一笑:“这小丫头,不学剑倒是可惜了。”
时值徐玄参一行人从小院儿外走进来,老剑仙看这一对儿瞧着什么如此痴迷,便想着也来观上一观,这一观不要紧,却是让这笔里藏锋的老剑仙都是惊讶不已。
“你写的?”徐玄参朝着袁北庭问道,见袁北庭矢口否认,这才会心一笑。
“我就说嘛,凭你狗看了都摇头的手笔,怎能写出此等佳作,嘿嘿,这首诗可是霸道的很呐,不过这手笔,才真是一绝。”
袁北庭脸一黑,你这老头,夸字就夸字,怎么还要将本世子折损一番?
不过老剑仙此等言语,也是调侃袁北庭惯了,顺口而言,家中有二姐,袁北庭的字虽比不上宁婉儿那丫头,可怎么都不至于到徐老头儿说得那种地步。
“世子,船已准备妥当,北字营也是全部待命,即刻便可出发。”
袁北庭挥挥手,表示已知晓,之前练剑出了一身汗,这时和张怀钰二人回房换上昨日在云绣绸缎庄购置的洁净崭新衣衫,通体舒坦,回头望了一眼这小院儿,便转身离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码头,袁北庭登上船,依旧还是那几条,这倒不是宁泉中不舍得那宁府楼船,而袁北庭执意如此,他作为北境旧部,也是毫无办法。
行走江湖,还是低调些好,宁府这千百里难得一见得楼船,甭管认不认识,只要离了这岱屿岛,就定会引起众人目光的驻足,长久下来,多少是个麻烦。
再者,自己在这岛上住在宁府的消息只怕此时已经传遍了对家手中,若再乘着宁府的船出行,便是将这宁府与自己再一次绑定在了一起,这与宁泉中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四条大船离岱屿岛愈行愈远,袁北庭立于船头,此时两只冉奇正在甲板上嬉闹,他原本以为宁婉儿这丫头会来相送,等了片刻却是未见其人,便只好下令开船。
船行百丈,袁北庭回身,想再看看这岱屿岛,却不想,在那望东山的百春楼上隐约瞧见一道人影,袁北庭眼眸闪过,正是宁婉儿那丫头。
宁婉儿原本正沉寂在有缘再相会的轻轻生离之苦中,眉头紧锁,瞧见船头那白袍少年回身,心中一喜,舒颜笑展,小手在空中挥舞的起劲。
袁北庭一笑,手中桃花柳一出,飞身跃出船头,一剑挥去,飞身再回,手中长剑入鞘,如春雷炸响,平静的临江湖瞬时激起千层浪,宁婉儿欢喜地拍了拍手,竖起了大拇指。
她一个小女子敢以剑代笔,自曝名讳,作豪诗相送,袁北庭又如何能坦然笑纳,这一剑便算是回礼,也是告别,有缘再会,甲板上的冉奇此时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停止了打闹,纷纷望向那百春楼,也不知在望些什么。
“怎么?舍不得?”此时江上有些寒风,张怀钰寻了个披风给袁北庭披上,系紧了挽带,袁北庭没有回答,反而顺势将张怀钰揽入怀中。
“怎么?吃醋了?”
张怀钰摇了摇头,细声道:“不会。”
袁北庭一笑,不再说话,二人依偎着,看向广阔的临江湖。
张怀钰虽然偶有小性子,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都是门清,她知袁北庭于宁婉儿不过是兄妹之情,自然也不会如其他小女子一般大吵大闹,这也是袁北庭对其最为敬佩一点。
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贺州城,有六大藩王之一的贺州王坐镇。
梁牧在宗室亲王中排名第四,武力算是六大藩王中最为低下,但这才学却是力压各位王兄弟,也是各位藩王中少有琴棋书画皆精通的王爷。
当年春秋国战,梁牧在背后可没少给先皇出谋划策,也是有此,从未上过沙场的梁牧才能在这群雄纷争之中坐得这贺州王的王位。
原本梁牧与袁冲二人算得上是相得益彰,二人为大梁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却是因为当年平西谷一役,两人如今已是老死不相往来。
兴许是心灰意冷,回到封地的梁牧便再也没了之前那般心思,每日不过是养养花,喂喂鱼,看看字画,过得悠闲至极,如今这世子梁安入驻贺州军营,这梁牧便彻底成了甩手掌柜。
不过袁冲说过,这个梁牧阴沉如妒,心思缜密,这次袁北庭来贺州,心里确实是有些难安,面对这等老江湖,自己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即使有老剑仙相助,也不见得能走得顺畅,当真是要处处小心。
......
贺州水师楼船
“世子,再过两个时辰便可到岱屿了。”董昌拱手说道,即使他的妹妹嫁给了州牧,自己又是这贺州水师的统领,但在这贺州世子面前,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实在是不够看。
此时的梁安正躺在摇椅之上,琢磨着手中的兵书,《三韬六略》是梁牧根据春秋国战之实情所作,其中兵法用道,不可谓之不深,在梁安入驻贺州军营之时,梁牧便就将其交于了这位贺州世子,梁安也是没让爹爹失望,多次平定南方叛乱,将书中用兵之道付诸以出。
听见董昌如此说道,梁安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知晓,董昌也是不敢再打扰世子殿下,转身便退了下去。
待董昌走后,梁安从怀中拿出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对鸳鸯,看着香囊手艺工整,只是这所用绣线却是寻常百姓家再普通不过的五彩线,比起梁安这世子身份,实在不是很相配。
但梁安对此却是不甚在意,手指抚摸着香囊上的一针一线,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这是出城前央儿给他的,说是可以逢凶化吉,梁安自然是开心,香囊更是不离身,待到闲暇时便瞧上一瞧,仿佛佳人伴身旁。
央儿,全名唤作什么,梁安也不知道,只是二人初见之时他唤她央儿,她唤他安哥哥。
那时的梁安不过七八岁,这段时月,是最为调皮的年纪,梁安也不例外,一次趁着父亲不在府内,小梁安便独自逃出城去玩儿,却不想,这一逃竟迷了路。
不过小梁安虽然人小,但胆子却是不小,已是夜晚,却一个人在林间散着,想找找来时的路,可到底是林间太大,小梁安散着散着便来到一处破庙前,饥肠辘辘的他闻着庙中有烤地瓜的味道,便想着进来瞧瞧。
破烂的庙宇除了遍布的蛛网蚕丝,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再加上一尊破损的佛像,再无其他。
小梁安瞧着佛像一旁的空地上正在烤着的地瓜,但这周围却是空无一人,香味阵阵飘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小梁安,他再也顾不得这是谁人所烤,当即就吃了起来。
待他三下五除二,吃得心满意足打饱嗝之时,却从庙外走进来一小女孩,梁安不敢动,不过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动作,梁安便知道这人看不见,由此悬着地心也是放了下来。
小女孩看不见,但耳朵还算灵敏,踏进破庙不过几步,便已知晓其中有人,当即便要跑,可终究是吃了瞧不着的亏,不过几步便就跌倒在地。
小梁安见状赶忙去扶,小女孩大喊着挣扎,吓得小梁安赶忙解释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何地,小女孩见梁安似乎没有敌意,也是放松了下来,但对于其说的他是贺州世子,却是全然不信。
贺州世子能在这破庙里偷吃自己烤的地瓜?
不过也是借此,二人相识,对于自己的身世,小女孩是全然不知,只知道自己唤作央儿,自此,这颗种子便在小梁安心间种下。
待到第二日,小梁安终于是寻得了回去的路,便将央儿一同带回了贺州城,不过却是不敢带进府内,只是让她在府门之外等候,自己独自出逃,还不知道父亲是否知晓,若是将央儿带进府内,只怕会惨遭连累。
那些不知情的贺州府卫瞧见府门之外有小乞丐,便要去驱赶,原本因身处陌生之地有些害怕的央儿此时更是惊恐不安,府卫一把将其提起,扔在了不远处的大街上,却不想,这一幕正被刚换完衣衫准备出门的小梁安瞧见。
小梁安眼神满是愤怒,这是他第一次拿剑,一剑便将那府卫扔央儿的手斩了去,随后便扔了一个钱袋算作赔偿。
在角落颤颤巍巍的央儿此时已是哭出了声,街边众人都避而远之,嫌弃不已,只有小梁安,一把将其背在背上,带离了出去。
自此,央儿便就留在了贺州城内,梁安对其也是照顾有加,可到底是央儿觉着受之有愧,便自学一套做香囊的手艺,用于日常的开销,多的便存起来,打算日后再还给梁安。
梁安自然是不在意,不过对于这丫头要强的想法却也是无可奈何,央儿开心,世间便再没有比这更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