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兵马握天下,亦是忠臣疑不臣。
为何整个大梁对袁冲如此痛恨,无论是江南道的学子,还是朝中那顶着清流帽的一众文官,每日的文章都将袁冲骂上了天,就是因为袁冲手握翻天之力,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当年淮阴侯可谓战功赫赫,可结果呢,功高盖主,遭高祖皇帝猜忌,又被高后和相国联手将其斩杀在长乐宫中。
不过可惜,北境王不是淮阴侯,老梁王也不是高祖皇帝,皇后和宰相亦又能将其斩杀了去?
所以,这一帮酸文人嘴上骂得有多难听,但见着袁冲却还是一口王爷王爷的叫着,无他,四十万北境大军,叫你跪着,你就得跪!
静安寺中,袁冲与清宁忆往昔,谈今朝,二人相谈甚欢,可他始终觉得袁冲来皇都远不止为自家小儿继任北境王一事这么简单。
“你要不给我透个底?来皇都还想作甚?”
清宁虽已老,但眉下那双眼眸清澈又深沉,他紧盯着袁冲,仿佛要将眼前这北境王看穿。
要不说知音难觅,知己难寻,清宁此话一出,袁冲便知道自己是瞒不下去了,随后便将腰间的佩刀径直往桌上一放,指着其说道:“为它。”
“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
当年袁冲提刀入皇都,世人都以为他是要请命西出青峡关,替自己的兄弟张程尧报仇雪恨,可只有清宁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堂堂北境王镇守西北,若真是为战事所想,又何须请命,直接龙虎铁骑碾过去就是,但袁冲提刀而来,那无论是为事还是为人,至少都跟宫里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当年入皇都,是要作甚?”
再次回忆起此事,袁冲依旧面露一丝悲伤:“你也知道,程尧跟我关系匪浅,亲如家人一般,他若真是战死沙场,我倒也不会如此执着。”
“哦?你的意思是,张将军的死,有蹊跷?”
袁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年我去青峡关时,在将军府发现了当时掌宫大监韩玉生的判官笔。”
“判官笔?所以你认为张将军的死是韩玉生所为?”
“不管是不是他所为,至少都跟他脱不了干系,我这次来皇都便就是想尽上次未了之事,找他问个清楚!”说着,袁冲面露一股杀意。
这件事在他心里埋了十几年,如那铁爪挠心,始终不得其解,如今又来得这皇都,他誓要将此事了结!
清宁看着袁冲此番杀意,也知道自己多说是无用,喝了口茶,缓说道:“昔日你有老梁王撑腰,即使杀了钦天众监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王阳当朝执政,他可不会放任你这般肆无忌惮。”
“何况,那韩玉生乃是宋乔生的师傅,以他如今的实力,你若想进那钦天监,只怕要你的龙虎铁骑来叩门了。”
袁冲听后,则是哈哈大笑:“你这秃驴,窝在这小小的静安寺,这宫里的事儿你可是知道不少啊,你说的不错,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王阳可不会拦我进钦天监。”
“哦?何以见得?”
“王阳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想穿黄袍却不想戴皇帝帽,他要得是大权在握,而钦天监这一帮没个把儿的东西虽然坏事做尽,但对陛下还算忠心。”
“无论是他之前将我拦于宫外,还是此前刺杀北庭,都不过是为他的主子谋事,只可惜,我们的陛下年纪尚轻,否则有宋乔生相助,还真不一定能让这王阳坐得如此安稳。”
“所以,我和宋乔生于王阳而言,一个是他变革大梁的阻碍,一个是他手握大权的威胁,如若我与宋乔生争斗起来,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所以我进钦天监,他必不会拦我。”
清宁看着袁冲分析的头头是道,也不由得佩服这位名震天下的北境王,不止领兵打仗是好手,在这庙堂之中,也是不输他战场威名。
“可是就凭你,如何过得了宋乔生那一关?”
袁冲能坐得这异姓王,靠得是他率军之才,马踏西北十二州,无人能敌,至于这武学境界,虽也是到了入微境,可与逍遥境的宋乔生相比,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嘿嘿,你别看我没带些个什么重甲骁骑,可咱也是有备而来,带得人实力可不输那宋乔生!”
清宁听着,则是瞪大了眼睛:“你莫非将那‘韩一刀’带来了?”
袁冲看着清宁这惊讶之色,只是笑着喝茶,不点头,也不摇头。
韩北观,江湖人称韩一刀,与当时号称剑仙的徐玄参并称刀剑二仙人。
韩北观虽是中原人,却生于北部的一个匈奴部族,当年匈奴南下,韩北观的爹娘被掳走,去了部落中当奴隶,韩北观就是在那时出生。
自古世家难越,奴隶的孩子,自然也是奴隶。
韩北观自小就被部落首领赤那安排给他的儿子加苏那当家奴,加苏那练射术,韩北观就负责将靶子上的箭捡回来,加苏那练刀,韩北观就负责端茶倒水。
本来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直到有一日,韩北观亲眼见到自己爹娘不知因做错了何事,竟被捆绑在木桩上,而一旁则站着不少匈奴人正开怀大笑,其中一人更是持鞭狠狠地抽打着他的爹娘。
韩北观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冲上去与那人扭打在一起,不过最终却被加苏那一把拦住。
加苏那对于这个父亲安排给自己的中原家奴,不似其他匈奴那般严厉残忍,反而将他当作自己的伙伴,二人也只有在部落中才是那般主奴做派。
所以,他才在韩北观要冲上去时将其拦住,因为他知道,一旦韩北观对那人做出什么不敬之事,换来的一定是同样的责罚,甚至直接处死都有可能。
夜里,韩北观看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爹娘,眼中满是不甘,他不想做奴隶,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要学刀,要将爹娘从这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第二日,韩北观照例跟着加苏那去狩猎,经昨日之事,加苏那似是看出了韩北观所想,便寻了一处无人之地,给了他一匹马,一些盘缠,让他径直南下,永远不要再回来。
可韩北观始终放心不下爹娘,不肯走,最后,还是加苏那好说歹说,并且许诺定会照顾他爹娘的情形下,韩北观才放心地向南逃去,并发誓一定会回来。
经过几日奔波,韩北观来到上阳城,听闻刀圣柳白元有收徒的打算,便想着去碰碰运气,可不想,柳白元见着韩北观的第一眼,便觉出了此人是个练刀的好苗子,二话不说,直接收入门下。
自此,韩北观就一直跟着柳白元学习刀术,到底是天之骄子,不过短短三年时间,韩北观就从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少年,一跃成了驭气境的高手,再到后来,一年之内又突破到了入微境。
可惜,时值刀圣柳白元仙逝,韩北观终是没能学得柳家刀法大成,但是,他却凭借自己所学的半部柳家刀谱,悟出了自己的成名绝技“刀截流”。
“刀截流”,一刀断万物,一刀截万流。
在安葬好恩师之后,韩北观便提刀入了漠北,想去寻爹娘,将他们解救出来。
寻了三天三夜,终是让韩北观寻到了儿时待的那个部族,正当他满怀欣喜的想要去见爹娘时,却被加苏那哭着告知,他的爹娘在他逃走那日,就被他父亲处死了。
闻言后的韩北观先是一愣,随后大哭不止,营帐内的匈奴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出来看热闹,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他们哪里认得出,不过看着韩北观中原人的模样,以为又是哪里掳回来的奴隶。
在人群中,悲愤的韩北观一眼就认出了那日鞭打爹娘的人,怒意和杀意尽显,手中长刀出鞘,一刀,那人便直接身首异处了。
原本还在围观的众多匈奴这才反应过来,愤怒的大叫着向韩北观扑来,可韩北观此时已是怒火中烧,无论谁来,都是一刀斩之。
不到片刻,偌大的一个部落被韩北观屠杀殆尽,只剩下了加苏那。
此时,原本出去讨伐其他部落的赤那正好率领三千匈奴铁骑赶了回来,见营中如此遭遇,赤那大怒,暴喝一声,当即发誓,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而此时杀红了眼的韩北观也瞧见了赤那,提着已被鲜血染红的长刀就向着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仇人杀去。
赤那自也是瞧见他,虽没能认出他的身份,可手中的刀说明了他就是屠杀自己族人的那人,随即下令三千铁骑,要将此人活捉,然后他要将他扒皮抽筋,血肉喂鹰,以慰众多部族同胞的在天之灵。
可他们哪里挡得住已经杀疯了的韩北观,数十人向韩北观杀去,结果也只是被一刀,便就没了声息。
不到片刻,三千匈奴铁骑,被韩北观杀得只剩不到两千有余。赤那看着眼前这手拿长刀的中原人,终是面露恐惧,随后便骑马带着剩下的铁骑逃散而去。
可韩北观哪里肯放过,飞身上马,手提长刀就向那两千匈奴铁骑追去。
一人漠北追甲两千余,若是他人说去,定会被人耻笑,说他是个大放厥词之人,可这是刀仙,天下刀客中的首甲!
就这样,一直追到朔和,赤那见着身后刀客渐行渐远,以为已经逃脱,却哪知扭头竟碰见了大败和风部落而归的袁冲率领的龙虎铁骑。
袁冲见朝着自己飞奔来的匈奴铁骑,心中也是疑惑,怎得在这里还能遇见匈奴人?
可随后,他就明白了其中缘故,看着匈奴铁骑身后那同样飞驰而来的刀客,面露惊讶之色。
感情是这刀客将这两千匈奴铁骑追到了这里!
袁冲佩服这等豪杰,再看那刀客的模样,似乎是中原人,于是袁冲便下令龙虎铁骑,欲将这两千匈奴铁骑围起来。
赤那看着向自己逐渐围来的龙虎铁骑,再看看身后追来的刀客,当即下令,调转马头,两千铁骑径直向韩北观冲去。
韩北观此时也是战意暴涨,杀向那两千甲,犹如入无人之境,所有铁骑在他身前都不过一刀,而到最后,整整两千甲被他屠了个遍。
看着最后立于马上的赤那,韩北观心中悲愤再起,虚空一闪,一刀,赤那便人头落地。
一刀报家仇,一刀入逍遥!
袁冲看着此番场景已是震惊,他是习武之人,如何看不出此刀客境界之高深?
可到底是刚入逍遥,随即韩北观便因力竭而昏死了过去,袁冲见状,便将其带回了上阳城,待韩北观醒后,为了报答袁冲救命之恩,便留在北境。
不领兵,不做官,只练刀,杀匈奴。上阳城,韩一刀,一个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名字!
世人犹见破千甲,不闻当年血海仇!韩北观,终成世间刀仙名!
“难怪你有能有此把握,倒还真是小瞧了你。”清宁看着袁冲那淡然的模样,不禁笑着说道。
“可你将刀仙带入皇都,王阳想必也是有所耳闻,你就不怕他说你意图谋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那心思缜密之人,与其想尽办法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倒不如看我和宋乔生相争来得痛快。”
“你想怎么做?你若硬闯钦天监,宋乔生必将阻拦,你是想让韩北观将他一刀斩了去还是......”
“宋乔生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否则这整个朝堂都得跟他姓了去,我若真斩了宋乔生,倒真成了谋反之人,想来这王阳可不会放过我。”
清宁听后,沉思了片刻,袁冲说得不无道理,自古帝王家都是相互制衡才能走得长远,若真是一家独大,则必将分崩离析。
“韩生玉多年未出过钦天监了,如今实力如何尚未可知,曾经他就入得半步逍遥,就算你能进钦天监,你有把握对付他?”
袁冲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咱可没说咱只带了韩北观一人。”
说着,三道黑影径直出现在了禅房之内,对着袁冲齐声说道:“参见王爷。”
清宁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众人,心里一惊,莫非他与袁冲交谈这般久,他们三人都在这屋内?
“这三位是?”
袁冲看着清宁那疑惑的模样,分别解释道:“这第一位,号称万毒皆可破的唐门,唐欢,第二位,则是号称入微之下皆无敌的杨镇山。”
随后,袁冲指着最后一位女子,说道:“这第三位便是枪仙赵师秀的徒弟,楚柔烟。”
清宁听后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怪不得你能有如此底气,这三位若是在江湖,哪位不是响当当人物,如今倒是入了你北境王府,你可真是好手段。”
袁冲听后一阵苦笑:“如若不这样,我倒还真没把握能进得了那钦天监的门。”
“可你将这等高手悉数带出,北境城内可就只剩下了你夫人一人,你就不怕陈昭辅乘机起兵?”
“只要我还在,他就不敢!况且,我还不是押有一宝不是?”
“你是说......你家小儿?”
袁冲听后,哈哈大笑:“知我者,老秃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