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受伤之事,已过了快半月,她肌肤过于敏感,反反复复上了许多天药,又用了许多由阿兄和今安送来的祛疤护肤膏药,现今伤处已然看不出被沸水烫过,吴嬷嬷甚至说着这处的肌肤倒要比从前更为白皙柔嫩。
这些日子,她因着右手不能提笔,便总是由着阿兄帮她整理账本。且处处管制着她,重物不让提,沸水不让靠近,连每日来回西郡,也重新坐上了他的马车。
只是前些日他带着她去医馆拆了绷带,他忽而提及自己要离开西郡几日,让她平日里凡事都小心些,不要再将自己弄出些伤来。
一番细致叮嘱,却让郁枳心中兀地生出几分离别之时的伤感来。她最终还是按捺住心底的情绪,同他笑着告别。
只是现今,她独自一人坐在这花窗旁边,已然能自如地拿着笔墨写账,手边还摆着小厮方才换上的热茶。
时近日落,浅淡日光若洒金一般透过花窗,这被书卷账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小书房,现下却显得有些空荡起来,或许是她心中,忽而忍受不了这般的寂静。
可是,这寂静才应当是她人生的常态才对。
想到此,她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的自嘲。随手将密密麻麻地账本一合,她站起身走向花窗旁,居高临下,瞧着这四处高楼和来往行人。
天边橙色光泽褪去几分,隐约能瞧见半轮淡淡月影悬于天际。她敛去眉心情绪,抬手将身上的襻脖取下,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裙裾。
近日外祖母有些发暑热,她还要赶在天黑前,去隔壁医铺拿些药,赶回去梧县。
先前她同阿兄一起买下的白驹,已然同她磨合得亲切无比,她唤它为紫微,寓意紫微星,消灾免难,福瑞天泽。
车夫特意聘了彩衣巷子中一位常年驱马的阿公,虽年近花甲,却依然精神抖擞 且这位阿公风趣幽默,见多识广,一路上能与郁枳相谈甚欢,两烛香的路程也显得不那么枯燥无聊。
只是今日,他们方才驱着马车出城,天边便渐渐泛起一层浓郁的乌色,瞧着倒像是狂风暴雨将至一般。紫微也像是察觉天色有异变,由着阿公轻轻拍了几下,便加快了奔跑速度。
马车骤然加速,四周木壁便有些晃悠,郁枳本就在斋中写了一日账本,现下被颠得七荤八素,只得用力抓着车窗,防止被晃晕。
渐渐的,马车顶棚传来细细碎碎的雨滴声,隐约能听见高空之上传来一阵阵闷响,夹着湿润热燥气息的风溜进车窗,郁枳只觉着全身黏糊糊的。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郁枳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外头风雨势头又大了些,将四周木壁敲打得有些厉害。她心下有些担忧 忙推开车门,对着已然穿上多月,甚至贴心地为紫微盖上竹帽的阿公,道:
“阿公,现下已到了何处?要不先寻个避雨的地方?”
阿公仍紧紧攥着缰绳,面上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他笑吟吟地道:
“小娘子莫要担忧,还有一刻钟,便能瞧见梧县城门了,你瞧,紫微是匹好马,跑得也正开心呢。”
他话音落地,紫微便像是回应他一般,兀地嘶鸣两声,随即又四平八稳地在略有些狭窄的直道之上稳稳当当前行。
郁枳被这一老一小欢快的情绪感染几分,心中莫名生出的一些不安也消退了几分,她乖乖地坐回马车,只是时不时推开车窗,查看路况。
只是现下这状况却并未维持多久,马车就忽而停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前方挡道,隔着车门,郁枳只听见阿公在说些什么话,随即马车便又动了动。
她心下好奇,又怕出了什么乱子,但阿公未做声,她也没轻举妄动,只是将车窗挑开一些。
片刻之后,一阵车轮轱辘之声,从车外由远及近,直到一处颇有些精美的黑色车壁,从半敞开的车窗缝隙间划过。
不知为何,盯着那块车壁,郁枳的心跳却兀地加快了几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席卷胸腔。
直到那车完全经过车窗,郁枳迫不及待地将窗户全然推开,探头往后方看去。只得了那黑色车马的背影,同那面紫红色车幔子,和隐隐约约的半边金绣大字。
她眉心兀地有些凝重,掩下车窗,只道自己或许是被颠得有些心神不宁,回去后还是应当好生睡个觉。
马车只经过了不到一座山头,便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梧桐树,一条小径被树枝们紧紧拥簇着,地表还未被雨水完全打湿。
只是,他们顺着这小道,刚一进入城门,便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小姐!小姐!”
吴嬷嬷忽而冲到了马车之前,吓得阿公猛地扯紧缰绳,紫微才堪堪收住前蹄。吴嬷嬷亦被吓得面色惨白,但仍强压着惊惧,往马车车门走去。
郁枳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又被唤起,她忙推开车门,瞧见惊慌失措、唇色苍白的吴嬷嬷时,她背后猛地一僵,忙道:
“嬷嬷,你怎的来了?”
吴嬷嬷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眶沁出一串水珠来,唇瓣颤抖着,道:
“小姐,老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