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着郁枳及笄还有四日。
怀府上下都忙成一片。月初时,怀夫人便拟定了宴客清单,准备好了及笄服饰,但仍有许多繁重的事情要准备。
她特意请了盛京安宁侯府夫人,前来做郁枳及笄礼的正宾。又传信托前任大理寺卿之女前来做赞礼,主持仪式。赞者,则请了明茹来做。
为着这赞者身份,晚芦还同她闹了脾气。
因,她也吵着闹着,说她也是郁枳的妹妹,凭什么不能做赞者。让众人啼笑皆非。
那安宁侯夫人,也是怀夫人昔日闺中好友,且德才兼备,是为二品诰命夫人。
前大理寺卿之女,年方三十,为大萧主办皇家贵族宴会的四司六局中,四司的主管女官。
这前大理寺卿,是怀岁聿入仕途的引路恩师,两年前主动告老还乡,怀家一直念着他之恩情。
此外,除去这些及笄礼所需的外物,郁枳还得提前学些规矩和礼仪。
怀夫人特请了女先生上府,教习郁枳。
女先生颇为严格,一颦一簇、言行举止,都要求她步步到位。
因而,她只觉得自己,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昨日训完,累得腰酸背痛膝盖软。
今日只是第二天,她已经有些厌了这复杂的及笄流程。
“小娘子,且目视前方,抬头挺胸。”
郁枳膝盖已经在软垫上磨得生痛。但离着下午的教习结束,还有两炷香时间。
方才趁着先生转头,才塌下腰想偷个懒,没想到马上便被眼尖发现了。
“玉笄素襦,是为初加,将由着侯夫人亲自为您戴上,此后,还有二加宝钗曲裾、三加金冠礼服,三加三拜,方为礼成。”
女先生不断从托盘内拿出配饰,在郁枳发间摩挲盘动。
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细致讲解着。
郁枳屏神静气,心中认真记着这些规矩。
想着香乐和外祖母正在小院中等着自己,仿佛现下也不是那般难熬。
岁寒苑内,一卷卷染着血的纱布,和透着血色的水被侍从端出来。
墨白满脸愁容,瞧着医师为公子上药。
原本只是些略微骇人皮肉伤,这下倒好,公子连夜批阅公文,硬生生将伤势加重了不少。
他有些不满地道:
“公子此般不爱惜自己身体,夫人瞧见了怕是又要伤心落泪。”
“此事勿需母亲知晓,你且管住自己的嘴。”
怀岁聿面色淡然,端坐着,等医师为自己包扎。
然而额间已然沁出一层薄汗。
墨白撇撇嘴,心里有有些想法,便突然扭转话题,悠悠道:
“昨日那楚小公子受了惊,也未受什么外伤,小姐眼里瞧着那小郎君,可担心得紧。”
他偷瞥了眼自家公子,果然瞧见他眉头微蹙,随即又猛地凑近,道:
“公子,您说,这楚小郎君是否对着咱们小姐有意?也不知晓咱们小姐是如何作想的,但属下瞧着……”
“暗卫当得久了,想转行做媒婆?”
男人冷哼一声,正由着医师包扎的手臂微微用力,渗出些血来,惊得老医师惊呼出声。
墨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连连赔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往后退了几步。
心中却腹诽:公子,再矜持下去,就只能眼红那楚小郎君抱得美人归咯!
只是他这般想着,怀岁聿却突然起身。
“小姐现下在何处?”
墨白大喜过望,怎么着,他家公子这下是觉悟了?
……
“先生,先歇息片刻罢。”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清润低沉之音。
女先生见着门口静立之人,面上露出些惊喜来。
“大公子怎的来了?”
怀岁聿一双眼眸,绕过眼前人,目光落到了一旁跪坐的小女娘。
瞧见她瞬间吐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腰即刻软榻了下去,他眼底不由得划过几丝笑意。
“天气燥热,母亲特备了花茶,请先生一用。”
男人面不改色,语气恭敬有礼。
只是他身后正端着茶盏的墨白,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真当是费心了!既如此,那便歇息歇息吧。”
女先生笑意难掩,暗道这怀家不愧为书香门第、名门世家,不拘泥于小节,却在礼仪细节上面面俱到。
她嘴角带笑,转身时,身上已然褪去严师样貌,亲切地对笄者小女娘道:
“小娘子,您先心中复习些方才学过的规矩。”
郁枳心中欢喜,如蒙大赦,矜持地朝女先生行礼,随后一只手便递到自己跟前。
她脚酸麻得很,以为是吴嬷嬷,想也没想,便将手搭了上去。
只是这搀着她的力道,似乎有些大?
“嬷嬷,你吃了些什么,力气愈发大了。”
她单手理了理裙裾,嘟囔地问着,只是一抬头,便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里。
“阿兄?”
她缩回手,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即规规矩矩地站好。又极快地看了眼他手臂,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纱布白得晃眼。
吴嬷嬷眼睛定定地往房梁处看,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就是不看这边一眼。
“坐着歇息吧。”
怀岁聿眼底带笑,自然地收回手,见着小女娘盯着自己手臂,随即又宽慰道:
“勿需担心,伤口已经好了许多。”
墨白这边才将茶盏交予侍女,便鬼鬼祟祟地凑到郁枳身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
“小姐,公子昨日批改公文到了深夜,伤口又渗血了,这不,刚刚才重新包扎了。”
郁枳闻言,有些担忧地又去瞧那纱布,果然,白色之中隐约能瞧见几抹血色。
随即,她有些生气地道:
“阿兄如此不爱惜身体,我前日就该任由着这伤口流血。还白费我一条裙裾。”
怀岁聿面色一僵,眸底带上些危险,朝墨白看去。
被威胁了的某白,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正面接住男人的目光。
“可还痛着?今晚莫要再操劳了。”
她手微微向前伸,却又有些不敢触碰,又缩了回来。
怀岁聿瞧着小女娘心疼的样子,心中却莫名有些满足。
突然想到墨白方才在苑里说的一番话,他心头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迟疑片刻,原本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半路咽了回去。
随即,故意压着嗓音,垂下眼睫,道:
“前些日为了早点回来,积压了许多公务,若返京前批不完,恐会误了大理寺之事。”
墨白在一旁,脸色都扭曲了起来。上道还挺快,只是……
头一次在自家公子脸上瞧见“可怜”这般的表情,还怪膈应人的。
郁枳闻言,心中兀地愧疚些许。原来是为着来接她们。
“那可需我帮忙?虽说不能帮阿兄批文,但我可在一旁研磨,端茶递水,或……”
她有些急切地说着,随后又像想到些什么,有些泄气地道:
“似乎这些,墨白也能做。”
墨白眉毛一挑,忙凑过来,面不红心不跳,道:
"小姐,这精细活儿,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暗卫可做不来!"
郁枳有些狐疑地瞥了眼他,随即又看向怀岁聿,见他面色有些低落,便道:
“既如此,那我等会儿学完了,便去岁寒苑?”
“嗯。”
男人微微耷拉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眸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随后,他突然又抬起右手,抵着唇角,微微咳嗽了两声,像是不经意般,道:
“昨夜似乎有些着凉,嗓子倒有些不舒服了。”
郁枳还有些懵圈,但也听见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她环顾四周,瞧见女先生手边的花茶茶盏,随即征询道:
“啊,那,要不喝杯茶先润润?”
怀岁聿抿了抿唇,抬眼,有些小心翼翼瞧了眼小姑娘,道:
“方才喝了许多,嗓子还是不舒服。”
墨白转了转眸子,心下了然。
上回叶县那碗冰糖雪梨被公子误以为是那恶奴所做,看都没看一眼便扔了。
后来还和小姐生了误会,现下,是在给自己找机会道歉呢。
他憋着笑意,装作一本正经地道:
“小姐,不若劳您再为公子做碗冰糖雪梨?上回公子没吃上,可难过了许久。”
郁枳闻言,心尖像被掐了一下似的,顿时泛酸。
眼底有些惊诧,她不自觉抬头看向怀岁聿,像是要求证些什么。
男人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眼底有些期待,像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若是你不愿,也……”
“没有,没有不愿意。”
她忙回道,像是又觉得自己回得太急促。
垂下眸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暖玉。
他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期待自己再做一次冰糖雪梨,难道是在解释上一次?
自己竟然,真的误会了他。
重新看向男人时,她心中带着些突然而发的愧疚感,声音也轻快和殷勤许多,道:
“阿兄若想吃,我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