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匆匆走来一中年男子,身着儒袍,五官与明大人甚为相似。只是周身气质却要弱得多,看着倒像是个呆里呆气的老儒生。
明二老爷实则方从江州赶回来,前些日怀家主于江州设宴,广邀天下读书之士前去研学议经。
宴会结束之际,那怀家主竟然特意拉住他,私下问及不久这位表小姐的近况,情深意切,满腹忧虑。他方才知晓,怀家夫妇竟真将这小女娘视作亲生女儿。
他方才进府,本欲先寻着这郁枳小娘子,将怀夫人托他带的口信传达于她,仆从却告知他,他夫人携着老太太,同去静兰院了。
想起自家那悍妇,自这祖孙进了府,便没少在他耳边抱怨牢骚。他心中暗自打鼓,慌慌张张地,便也去了静兰院。
方到院门口,便听见此番言论。他心下又惊又怒。
“明二郎!你真当是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吼我。你且快来瞧瞧,这祖孙将我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明二夫人原先还被吼得一愣,看清来人是自己那怯懦无用的夫君,心下顿时来了气,尖着嗓门,毫不顾忌着外人,上前就揪住明二爷的耳朵。
明二爷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几分脾性,瞬间便蔫巴了下去。羞窘又尴尬地,任由明二夫人捶打责骂。
终于脱身后,眼神略带歉意,走近郁枳几步,刻意压低声音道:
“你二伯母向来说话不带脑子,你莫要计较。”
郁枳见此情景,心中无语,黑线满额。她还真当,来了个能结束这场闹剧的救星,没想到是个想来和稀泥的。
她侧身,瞧了瞧外祖母被气得发白的脸。脑中回响了这明二夫人满口恶毒的话语来,只觉得若自己再软着脾性,只会让这明二夫人愈发觉得自己好拿捏。
“二夫人,你句句将那行事不端、水性杨花之名扣在我头上,你可有实打实的证据?”
“可曾亲自前去怀府问问,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此般空口无凭诋毁她人,便就是你祖传下来的做派?”
她每问一句,便冷着脸朝那明二夫人靠近一步。明明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娘,此刻身上那股子威压却让明二夫人忍不住心慌意乱。
郁枳站定时,离着二房夫妇只相隔几步。眼神像是淬了冰霜一般,语气也愈发寒凉。
“你自己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儿,自然是有人口口相传,还需得我亲自去查证?”
明二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女娘逼问得节节后退,梗着脖子,颇有些底气不足地大声说道。
明二老爷在一旁,脸色都气得发紫了。
郁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嗤出声。
“我倒不知晓我究竟做了何事儿,千里相隔,居然能从江州传到南州来。若只是您道听途说或空口捏造,平白无故毁我清誉与名节,你可又担得起这罪责来?”
“你当我是从何处听来的?那江州太守家的二小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明二夫人心中也有些底气不足,但随即又想到自己这些消息的来源,不免硬气几分。不管不顾,便全然脱口而出。
闻言,郁枳眼底一顿,随即恍然大悟。她当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呢,居然还能准确地传进明二房中,原来是那许凌梦在背后搞鬼。
果然,坏人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如此这般,十日之后,怀夫人将亲自为我筹备及笄礼,届时,明二夫人也一定要前来怀府。也便您亲自去同那许二小姐聊聊,让她再细细讲些我勾三搭四、行事不端的做派罢。”
言罢,郁枳又笑眯着眼,走到明二夫人身边,俯下头到她耳边,用平缓而寡淡的声音道:
“免得你下回再来找我麻烦,来来回回也就只有个空头罪名,却道不出几分其中事由来。”
明二夫人、连同一侧的明老夫人,闻言都愣在原地。然,倏尔之间,那明二夫人又嗤笑出声,颇为鄙夷地道:
“你怕是吹嘘也得有个度,还怀夫人亲自为你举办及笄……”
“张贞婉!你且闭嘴吧!”
明二老爷实在忍无可忍,面上涨得通红,再一次大喊出声,将明二夫人吓得一愣。
“你!”
“你什么你!我今日方从江州回来,那怀夫人托我给郁枳小女娘带口信,说的便是让她早些归府,莫耽误及笄礼!”
明二老爷厉声道,心中当真受够了这愚蠢又爱挑事儿的妇人。也怪他自己,因着事业无成,心中有愧,平日受尽辱骂欺压,也不敢有所反驳。现下倒好,自己那一双儿女,根本上也同他一个软弱样儿。
明二夫人这下彻底呆愣住,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口中嗫嚅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老夫人回过神来,只觉得今日丢尽老脸。她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捶了几下地板,面色难看。随即颇为不耐地道:
“二郎,扶我回院中休息罢!”
明二老爷确然也不想再在此丢人现眼,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那夫人,忙走过去,扶着老太太。
一行人丢下还狼狈着自言自语的明二夫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郁枳收回视线,面上神情寡淡,她看了眼明二夫人,淡淡道:
“怎的,夫人舍不得走,可是还要留下来,同我这品行不端之人喝杯茶,唠唠嗑?”
明二夫人回神,这才瞧见四周只剩下自己带来的两个侍女,老太太同她夫君皆已不见踪影。
回头便撞上郁枳同那殷老夫人处变不惊却暗藏厌恶的目光,她面色一僵,但也不再多言,颇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了。
桑桑扶着老夫人,瞧见此景,心中狠狠地吐了口恶气来。真当她们小姐是吃素的,给几分颜色,这明二夫人便灿烂得要开起染坊来。
那明老夫人都未曾再想为难小姐了,这二房夫人倒是此般咄咄逼人。如此一对比,还是在怀府当差,要幸福安宁得多。
郁枳冷眼瞧着那明二夫人,一路磕磕绊绊,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去,这才收回视线来,便瞧见外祖母的脸色,仍有几分勉强。
她赶紧搀着外祖母,将她往亭子中的软榻上带,又温声细语询问道:
“外祖母,可受惊了?不必管他们,日后等我赚了钱,便在外头买一处小院,将您接去养老,不在这明府受气了。”
殷老夫人叹了口气,将手搭在郁枳的手腕上,眉宇间带着几分心疼,道:
“哎,有你在前头应付着,我又何曾受惊。祖母只是心疼你,人善被人欺,一想着你从小无父母庇佑,寄人篱下……”
郁枳闻言,心中一暖,外祖母应当或多或少受了方才明二夫人一番话的影响,心中暗自觉得自己在江州受尽了委屈。她赶紧开口,道:
“外祖母,您真的多虑了!”
“怀府同明家,差别大多了去了。怀夫人、怀老爷都是极为善良之人,待我如亲生女儿般,您刚不也听见了,夫人正催促着我回府,准备及笄礼呢!”
言罢,她轻轻握住殷老夫人的手,语气轻柔,倒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一番话语。
殷老夫人心中确然也踏实了几分,嘴角带起一抹笑意来,道:
“是祖母多虑了,那怀夫人我昔日曾见过,是个心肠极好的。你能长成如此这般贴心聪慧,祖母需得好好感谢一番怀家。”
“那过几日,外祖母便同我一起去怀府吧,我也想及笄日,有您伴在身侧。”
“好好好,祖母定然不能错过你的及笄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