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雨停了。
艳阳如期而至,照得周遭暖暖的亮亮的。
竹青倚靠在柱子上,陡地睁眼警觉地四下一扫,见宗政杰正瞪着眼看他,心里稍稍一宽。
他见众人眼睛还都闭着,似乎还在沉睡,悄悄跑出来。
竹青回头看眼躲了半宿雨的忘忧亭,又见远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心里不由得升起股怜悯之情。
“你醒呐?”
丁四五不知从何处角落里走出来,耷拉着眼皮向他打招呼。
竹青:“你一直没睡?”
丁四五:“不困。”
竹青指着地上死尸说:“你叫他们出来,大家一起动手把这些归拢归拢。”
丁四五摇头说:“这里还是留给地方上人来处理的好。”
竹青想了想,转身走进亭子。
功夫不大。
痴禅小和尚枯瘦的左手,托着黝黑的精钢钵盂,右手捻着佛珠,打着哈欠走过来,在空地边上站住。
他右手虎口挂着佛珠立于胸前,满脸虔诚,笑眼似睁非睁,嘴里在不停的念念有词。
辰初时。
公仪静率先来到番禺城南门,抬眼看着城墙上“永宁门”三个字,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看什么呐?”
竹青从后面策马上来,在公仪静边上勒住马问。
公仪静笑笑,问竹青:“进城直接去王府?”
竹青指指自己身上衣服说:“先回馆驿。”
公仪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翻身下马,走到坐在马上的宗政杰身边,伸手拉低他头上的斗笠,遮住他那张线条立体俊美的脸。
竹青在馆驿门口下马,正遇上要出去的郑羽。
郑羽猛然见竹青等人回来,高兴地刚要说话,被竹青及时制止住。
竹青拽住郑羽说:“快去准备热水,快去。”
郑羽见回来的人都是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相,又见厉冰燕冷着脸把厉小卉从马上抱下来,径直走进馆驿。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刚想问出了什么事,见丁四五难得没耷拉眼皮,手牵着个斗笠遮住整张脸,身上白色绸质长衣透着异味的人,随着众人快步进了馆驿。
郑羽看丁四五没搭理他,苦笑笑,转身也走进了馆驿,忙着去准备热水。
过了好一会。
郑羽把洗澡的热水刚放好,丁四五恰巧把宗政杰领到房间,他刚想上前跟丁四五寒暄几句。
“把他收拾干净,过会要带他去见岭南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把宗政杰往郑羽面前一推。
郑羽诧异地看着说完话转身就走的丁四五背影,无奈的苦笑笑。
他看眼呆站着的宗政杰,知道一定是穴道被制,又苦苦一笑。
宗政杰见郑羽伸手要解他衣服,执拗地一转身,同时瞪起细长的眼睛,恨恨地看着郑羽。
郑羽一愣神,指着冒热气的木桶问:“你不洗洗?”
宗政杰一屁股坐到地上,依旧瞪眼看着他。
郑羽开心一笑,挥手说:“不洗就算,大爷还懒得侍候你。”
他说话间伸手拎起地上的宗政杰,又走出房间。
竹青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走进厅堂,抬头见郑羽坐在凳子上,在无聊地扣弄着手指甲。
宗政杰还是那副拉胯落魄相坐在地上,呆望着自己前面的地。
“郑羽,怎么回事?你没侍候他洗嗽?”竹青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快,大声问。
郑羽忙起身,用少有含着委屈的语调说:“他自己不要洗。”
竹青:“他不要洗,你就由着他不洗?”
郑羽一时无语,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心里是万分的不高兴。
一个死囚,洗的再怎么干净又能怎样?是能洗掉他身上的罪孽,还是能洗掉他难逃一死的命运?
郑羽心里虽是这样想,但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说出口。
竹青疑惑地看着郑羽,心想他是堂堂没心大少爷,让他做这种侍候人的事,确实是有点难为他。
他又疑惑地看看宗政杰,瞬间就明白了宗政杰的心思。
宗政杰是故意不洗嗽,他是想用这种落魄肮脏相去见岭南王,是想激起岭南王对他的舐犊之情,借此逃脱国法对他的制裁。
公仪静容光焕发的走进来,见宗政杰还是满身污秽坐在地上,看着竹青惊讶地问:“他怎么还没洗漱?”
竹青奸滑一笑说:“他自己不愿意。”
公仪静皱着眉头说:“宗政杰,你这样去见王爷,你认为合适吗?”
宗政杰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看她,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竹青对刚走进屋的昊凡说:“都准备好了吗?”
昊凡:“厉协查已经把厉小卉托付给小和尚照看,丁四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竹青扭脸对郑羽说:“你留下来跟小和尚一起照看好厉小卉,其它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郑羽忙点头称是。
竹青看着昊凡,指着地上宗政杰说:“把他带上,我们走。”
“等等!”
竹青止步,转身望着公仪静问:“你还有事?”
公仪静指着已被昊凡拉起的宗政杰说:“他就这样去见王爷?”
竹青一愣,想想让宗政杰就这副死相去见他爹,好像是不太好。
公仪静见竹青在犹疑,又说:“这里是番禺城,哪个不认识王府二公子,他这样出去王爷的脸面何在?”
竹青又一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思虑的也很周全。
他一时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事,只能无语的呆望着公仪静。
公仪静对昊凡说:“你去找辆马车来,要把车赶进来知道吗?”
昊凡立马反应过来,把宗政杰推按到凳子上,自己快步跑了出去。
宗政杰见公仪静没有让人强制给他洗漱心里很是高兴,又听公仪静让人找马车拉他去王府,心里又升起一片感激。
他细长眼睛里,又荡漾起能淹死天下所有女人的媚笑。
宗政杰感激公仪静给他保住了脸面,没让他就用这副肮脏落魄的样子,出现在番禺城大庭广众的视线里。
他其实在心底也早就万分厌恶,身上这件到处是泥点污秽,湿漉漉散发着酸臭味,已经看不出原来究竟是灰色,还是白色的长衣。
宗政杰同时更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只有这样去见他父王,说不好就能因为这身酸臭的衣服,他就能保住的性命。
他不肯换下这身可以保命的衣服,就是在示弱装可怜。
宗政杰知道自己只有装得越失魄,越潦倒,越不堪,就越能激起他父王的同情,才能博得他父王的怜悯。
岭南王只要稍动恻隐之心,他就能活命。
宗政杰手上还捏着张保命王牌,但他不想过早的拿出来。
知父莫若子,情势发展能跟宗政杰想的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