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什么事也不想做,也没心情去做。
末春的雨天,最好的消遣方法:品茗、下棋、听琴。
茶最好是蒙顶石花,倒在白瓷杯里,才能显出茶的汤色。
棋最好是玉石棋子的围棋,才不失高雅。
琴要用古琴,最好是仲尼款,再弹一曲《流水》那才叫应景。
伍道策坐在观梅阁顶层的房间里,品的是由残雪道打冲的抹茶。
他在下棋,下的是象棋,对弈的是密宗高僧青乌佛。
伍道策在听琴,琴音是铿锵有力的琵琶,曲子是九霄楼花魁姬涵姑娘,新近自创的大曲:《垓下》。
姬涵耸立的发髻上横插一根白玉簪,簪子顶端坠颗水滴样,小巧晶亮的红玛瑙。
她穿身绯色薄丝裙裾,外罩素色帔子,蛾眉淡扫,薄施脂粉的面容,被身上鲜亮的衣裳一衬,本就桃花样脸蛋越发娇艳。
姬涵白皙的纤指在弦上极速一划,四指翻飞,琴音由散渐快,嘈杂而躁动。
在《垓下》这种激越的琵琶曲里下象棋,真是十分的相得益彰,也万分考验棋手的功力,非定力深厚,内力深厚的人不可为。
伍道策左手端黑陶茶盏,右手食指和中指一推三路“兵”,一招“仙人指路”,拉开搏杀的序幕。
楚河汉界形势陡变,平静的棋局,立现杀机。
青乌佛枯井样心底微微一动,略一沉吟,伸出右手枯瘦双指,一推三路“卒”,应一招“仙人指路”。
伍道策心里也是一动,棋走“马二进三”。
青乌佛毫不犹豫,手指一推棋子,同样走一步“马二进三”。
伍道策脸上微微一笑,再走“马八进七”。
青乌佛随手棋走“卒五进一”,防他的屏风马。
伍道策再连走“炮二平一”、“車一平二”、“兵一进一”三手。
青乌佛连应“炮八平五”、“马八进七”、“马三进四”三招。
棋盘上,双方对垒形势立现,硝烟四起,大战一触即发。
姬涵手指在弦上,接连不断地,扣…抹,扣…抹。
激荡的琴音中,杀伐之意令人惊心,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呐喊。
伍道策棋走“相七进五”,棋势一缓,盘中局势也为之一缓。
青乌佛眼盯着棋盘,一时举棋不定,不清楚伍道策为什么要突然让出先手。
伍道策含笑说:“法师棋力深厚,伍某不得不防。”
青乌佛:“伍施主一向剑走偏锋,老衲也是勉力而为。”
“先品茶,先品茶。”
残雪道给他俩送上新打冲的茶汤。
伍道策品口茶水,冲姬涵挥一挥手。
姬涵纤指在弦上一收一伏,琵琶声陡停,唯有余音在飘绕不绝。
她脸皮下含着笑意起身,抱着琵琶微一躬身,翩然离开房间。
伍道策望着黑色茶盏中,细腻的白色泡沫,再品口茶,微笑着说:“道长的茶艺又精进许多。”
残雪道稽首说:“掌门过奖,贫道多日不侍弄茶汤,荒疏的很。”
青乌佛望着在伍道策面前,恭谨有加的残雪道,平和地说:“老衲能得道长亲自奉茶,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残雪道又打稽首说:“法师言重,贫道担待不起。”
“大家都是自己人在一起,都不用客套。”伍道策笑着说。
残雪道再打稽首说:“贫道告退。”
“别走,别走!”伍道策叫住要走的残雪道说:“道长又不是外人,我跟法师也没什么事要瞒你。”
残雪道笑笑,在边上坐下,眼睛盯着棋盘中红黑棋子。
伍道策随手走一步闲棋说:“法师,伍某有一事想烦劳法师。”
青乌佛走着一招可走可不走棋说:“伍施主请讲。”
伍道策:“伍某想请法师去岭南走一遭,不知法师方不方便?”
青乌佛:“伍施主的话正合老衲心意,老衲也正想活动一下筋骨。”
伍道策抬头看着他说:“法师去岭南有两件事。”
青乌佛眼睛盯着棋盘,轻“哦”了一声。
“伍某请法师从那边带一个人回来,顺便再杀一个人。”
伍道策用平稳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青乌佛:“伍施主让老衲带什么人回来?”
伍道策:“把竹青给伍某带回来?”
“他去了岭南?”残雪道看着伍道策疑惑地问。
伍道策:“现在还没去,不过他快去了。”
残雪道:“岭南那边出事了?”
伍道策:“按时日算事情已经出了,伍某所料不差的话,这几天竹青就应该去岭南才对。”
残雪道:“掌门,要抓竹青贫道现在就去把他抓来。”
青乌佛枯眉微微一挑,暗想这个牛鼻子也是个托大的人。
伍道策意味深长的含笑摆手说:“在这里抓他是要方便点,不过他不去岭南后面的事不好做。”
残雪道虽不清楚伍道策为什么这么说,但他已感觉到岭南的事,一定像当初竹青抓获押解左闲回帝都,伍道策不在路上动手,非要去明察司劫天牢一样,都是伍道策整个计划中一个环节。
青乌佛:“伍施主说的是那个拿锈刀的年轻人?”
伍道策点头说:“就是这个江湖人称锈刀竹青的小子。”
青乌佛略一沉吟,迟疑地问:“伍施主要的是活的?”
伍道策:“最好是。”
青乌佛又陷入沉吟中。
在明察司天牢里,青乌佛见识过竹青手上锈刀的厉害,在明面上他是吃了点亏,要让他真动手杀了竹青,青乌佛还是有足够的信心,但要把竹青活着捉回来,他确实没有多少把握。
伍道策见他没说话,又含笑问:“法师意下如何?”
青乌佛双手合十,轻颂佛号说:“老衲尽力。”
伍道策:“法师无需多虑,那边都安排好,法师能把他活着带回来最好。”
虎毒不食子,伍道策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动手杀掉。
残雪道想想后脖梗就一阵发凉,心里就又不由得一激灵。
青乌佛:“杀谁。”
伍道策:“还没定,也可能不用法师出手,要法师出手时,自会有人请法师大驾。”
青乌佛:“老衲什么时候动身?”
伍道策:“一切应用之物都为法师准备好,法师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动身。”
青乌佛槁木样心里微微一紧,合十说:“老衲听伍施主安排。”
伍道策笑着指着棋盘说:“不急,伍某陪法师下完这盘棋,再品道长一盏茶不迟。”
青乌佛又颂声佛号,指着棋盘说:“伍施主,请!”
残雪道这样久历江湖的人物,周身的汗毛已然根根竖起,冷汗沿着他脊背蜿蜒流下。
他暗自庆幸,伍道策没让他去岭南。
残雪道清楚青乌佛的手段,伍道策吩咐要活的,竹青一定是活的,至于是什么样活的,他不敢再想往下想。
他有一点可以肯定,青乌佛这一去,竹青定然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