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塞身上两重甲胄,伤痕累累,却并未及根本,手中以马槊刺杀数骑后,弃槊,在周边亲骑环卫下,以短矛飞掷,斩两骑,而后才擎刀冲杀,所向无匹。
身后白甲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顿然生出死战之悲壮感,硕塞向来对麾下八旗军士颇为相善,如今后无退路,前有追兵,眼看十死无生,何妨与自家王爷一同赴死?
故而,当鄂硕咬牙带着残余的几百步军营甲士和一千多护军营将士,在那明军万余步卒中杀开一个豁口,就立马向硕塞建议道。
“王爷万金之躯,不应折损于此,或可将大纛与末将,王爷领白甲兵往西南方向突去!若是能到樊城,或可有望突出重围!”
硕塞知道对方的意思,只要自己一点头,就能换来一线生机。
只不过代价是
镶红旗的全军覆没
硕塞闻言,稍稍有些出神,随后却是立马厉声否决道
“我为国家宗室,焉能弃军自逃?”
随后严声下令
“步军营余部留下,和我护军营亲卫合并,其余骁骑营诸将士,由你领着,立刻往东北方向突去!”
“只要抵达桐柏山防线,就一路往信阳去,千万不要回头。”
鄂硕闻言大骇,竟是泣声道
“王爷!岂有统帅战死而手下军士将领逃跑的道理?”
硕塞却是道
“并非是要你们逃跑!我军如今被伏击于此,损失惨重,这本就是我失察之过,身为将帅,死在战场也没什么,只是这边的情报尚未传递出去,若王叔那边错以为我援兵已至,反而会给高一功、李过等人再行设伏的机会!”
“一则,镶红旗为我满洲公器,断不可覆没于我手,你需尽量多带走些人,二则要告诉王叔,襄樊已不可守!万不可在此与明军死磕,白白浪费军力,退入南阳,事或有可为。”
鄂硕还是不愿答应
“可......”
硕塞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什么是硕塞留下,而不是他留下,直接果断说道
“高一功这般用尽心思,哪里会轻易放过我们这块肥肉,唯有我留下来,才能引住明军!”
言罢,不再多做解释,策马前驱,往乱军之处,挺进冲杀。
硕塞毕竟是宗室将领,身边配属有一个正黄旗护军营佐领,俱是建州本部出身的精锐,极为勇悍。
此时雨势渐息,刚开始冲击力极强的浪潮也逐渐低落,混乱之后的清兵大队,也有逐渐被组织起来的,继续抵抗。
高一功身后旗帜挥动,招呼左右近千骑兵前突,直扑硕塞所处。
硕塞却毫不躲避,勒马挺兵相对,而不远处的鄂硕,则咬牙引着残余镶红旗士卒,往西南面去。
好在水势降低后,战场形势逐渐好转,明军兵力上并无压倒性优势,无法将清兵完全包围,鄂硕突围并不算难,只是遇到了一个营的明军拦截。
“蓬!”
两股骑兵人喊马嘶,冲撞一起,顷刻间,折戟断刃,残甲横尸,数十骑扑倒。
硕塞年轻勇力,奋力当前,和数骑明军马营将士拼杀,冲撞过后,双方马力都逐渐停下,各自弃了长柄,掏出短刃。
灰蒙蒙的天空,偶尔透出的阳光显现,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两股数千铁骑冲撞的战场之后,之前汹涌无比的潮水开始退下,留下泥泞宛若沼泽般的低地。
上面残余的清兵,正在从船上跳下的明军士卒兵刃威逼下,成队投降。
从天空上俯视望去,整片混杂战场之上,清军的力量正在加速流失,随着被决堤浪潮袭击的绿营兵马大规模投降,以及鄂硕率部突围,硕塞这里竟然成了唯一的支点。
如同海中孤岛,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如海浪般汹涌的明军,不断侵蚀土壤。
高一功见此状况,如何不知,这是硕塞在以身作饵,让镶红旗残余主力突围。
可正如硕塞所思量的那样,对于高一功而言,他这个郡王,远远要比几千镶红旗残部要重要,故而明军也顾不得正在突围的鄂硕,只是全力朝硕塞这边涌了过来......
-------------------------------------
鲜血的腥臭味在潮湿空气中散发,不到数十丈的距离之内,数以百计的人马尸体堆积,硕塞身上多处负伤,手中紧握长刀,死死顶住不远处扬刀勒马的高一功。
身下白马已被染成血污,分不清颜色,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冲杀了几道,斩杀了多少明卒。
不过至少此时,明军步卒大队将其围困之后,竟是不敢直接上前。
因为就在刚才,硕塞带着身边三百多正黄旗白摆牙喇精锐,顶着数千步骑围攻,硬生生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伤亡殆尽。
明军各部至少付出了五百伤亡,加上之前和镶红旗主力的混战,前后伤亡突破七千,即使是伏击,还用了水攻,战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只不过打到现在,战斗还是分出了结果。
三万五千绿营,伤亡折损了近万,又有一万多被俘,剩下的大多在水势和混战当中,失去组织,作鸟兽散,四处奔逃了。
见此状况,满身血污的硕塞竟是长舒一口气,将手中长刃“哐当”一声弃下。
高一功领着数千步骑,里外两三层围困硕塞和其身边残余的十几个八旗军士。
“硕塞,尔愿降乎?”
策马往前十几步,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高一功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硕塞闻言,不屑一笑
“昔日我大清纵横关内,兼并江南,席卷诸省,朱由榔一介西南宗室,坐困孤城,他愿降乎?”
高一功听到这番回答,已然明晰,挥手召集身后火铳兵列队。
雨势已停,空气中虽然还有些湿气,但火铳已经勉强能用了。
一个哨近百步营将士装弹瞄准。
但还没等这些人准备完,硕塞却是对着打马往后方去的高一功背影大呼
“我虽出身关外,但自幼也多读汉人典故,高将军这番效法关王,百里奔袭,前后施计,围城击援,当能名留青史!”
“我硕塞为国宗室,能亡于将军之手,无枉!”
高一功听到后,刚刚转身过来
却见这位二十出头,战功赫赫的满清郡王,后世历史上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年轻人,竟是不等已经列好队的明军火铳发威。
自行抽出短刃,转身面对北面京师方向,跪地自刎,血溅三尺。
而剩下十来个还带伤追随在硕塞身边的八旗士卒,大多是自少时就护持左右的建州包衣,见自家主人如此,便也不迟疑,纷纷引颈相随。
准备射击的火铳兵们一时间手足无措,看向高一功
高一功无言良久后,吩咐左右
“就不必斩首了,留其全尸,和其他尸首一起葬在桐柏山西侧吧,注意先火化,两日之内弄完,天气转暖,尸体腐烂,容易滋生瘴气瘟疫。”
......
“硕塞者,建州酋首黄台吉五子......其人年少骁勇,多有兵谋,为建虏诸王善战者......光烈七年三月中,会临洮郡王领军围樊城,以汉关羽掘襄水旧计诈之,硕塞遂引步骑四万余,经泌水南下,为临洮郡王掘泌水伏。贼众大溃,突围不得,令麾下将残兵出,自引亲卫作饵,力战不敌,高王说之,以其宗室受恩深重,不降,遂面北饮刃,为高王感,遗其全尸。”
——《后明史,建虏第四,诸酋王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