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止不住的生长。
朱由榔先是和自己的皇后王芷商量,毕竟皇室内帑都是皇后在管。
“梓童,现在咱内帑里还有多少银子?”
坤宁宫里,年轻的皇后王芷穿着平常的对襟衫马面裙,坐在桌前,一笔笔算账。
天子朱由榔则在一旁一边逗弄着刚满三岁的儿子,一边问道
朱由榔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侧的宫女,让她带皇长子回去睡觉。
王芷愣了愣,朱由榔一向对于皇室资产毫不关心,都只是交给她打理,如今居然会主动问起,实在令人有些意外。
“嗯,三百四十多万两吧,包括前两年的商税抽成,海务公司的股份分红,还有启民书社的利润。”
“三百四十万两......”
朱由榔主动凑到王芷身边坐下
“梓童你说......如果拿出这笔钱来建学校怎么样?”
“建学校?”
朱由榔将自己的宏伟规划一一向自家媳妇阐述,把王芷唬的一愣一愣的。
王芷看着自己的丈夫,有点无语。
“四郎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皇后一听这想法,就觉得不靠谱,在全国普及教育,那得修多少学校,聘多少先生,花多少银子?
朱由榔心中其实也有些惴惴,两夫妻开始仔细计算起来
结果却是大出所料
好像真花不了多少钱
假如一个县建立两所官办小学,配备五名教师,全国大约两千多所,一万多名教师。
每名教师按照九品官员的薪资来计算,每年耗费也不会超过四十万两。
再加上书本、教具、笔墨等物资消耗,每年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完全可以解决。
虽说这样依旧算不上义务教育,但完成之后,每年两千多所小学,可以输出四十万以上文化人口。
虽然依旧无法覆盖大多数人口,但这样的进步也堪称巨大了。
而且日后随着受教育人口不断扩大,教师资源也越来越多,义务教育的成本也会逐渐下降。
朱由榔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如果能完成让适龄少年儿童入学率提高到八成以上的伟业,就非常值得了。
下定决心之后,次日朝会,朱由榔向内阁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内阁诸位宰执听完后,都有些哑然。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尊崇教化的传统,的确如此,但教化和教育是两码事。
儒家所谓的“教化”,更多是强调道德秩序,强调伦理关系的巩固,和后世的公民教育是两码事。
恰恰相反,自董仲舒以后,儒法合流,让每个社会成员都识字,都可以入学,在封建帝王们眼里,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而朱由榔想做的,却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情。
但大家也不算太惊讶,因为自光烈朝以来,非同以往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归根到底,时代已经变了,朱由榔的政权不是从谁手里继承来的,而是自己打出来的。
什么狗屁宗法、祖训,很重要吗?
朱由榔打算先在几个省份建立一批学校,试点一下,反正都是皇室出资,内阁和大臣们也无所谓。
第一批五百所小学,主要集中在浙直和江西,教室、学舍都是现成的,之前不是抄了这么多家,没收了这么多地主大院,留着干啥?直接改改,作为各县小学堂的教室!
朱由榔让户部计算了一下,满打满算,初步投资四十万两,而后每年耗费二十五万两即可。
皇室每年从商税抽成以及海务公司的收入,大约在两百四十万两左右,完全负担得起。
等这一批五百所学堂稳定入学后,朱由榔就会继续扩张,直到让全国每个县至少有一个小学堂为止。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教材的编写。
很显然,朱由榔想趁机和科举改革一起进行,借此推广新学。
他都想好了,可以规定,凡是小学合格毕业的学生,都享有童生待遇。以后还可以在府一级设立中学,毕业以后等同于秀才。
初步规划,小学学制为三年,科目很简单,只有四科,文言(语文)、数学、历史、格物。
文言主要就是识字教育和基础文化,数学则是一些简单的运算几何知识,格物则是各种基本科学常识。
而历史这一课的专门设立,是朱由榔听取了内阁宰执们的意见后,添加的。
历史教育是政治教育的基础,如果只将政治教育单独列出来,会显得过于空泛单调,不如将政治教育融入历史学科当中,作为学生的启蒙。
教育学生民族的历史进程,从而培养他们的民族意识。
可是,如何编写出既准确,有水平,又能通俗易懂,易于自学,还能尽量压缩文本,降低成本的教材呢?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啊。
朱由榔将这一任务提高到国家战略的水准,重视程度丝毫不下于一场全国战争。
由内阁负责,礼部牵头,翰林院参与,天子亲自审批。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朱由榔自己肯定没这本事,但他相信群众的智慧。
于是乎,让在整个南京城乃至全国士子都趋之若鹜的一件事发生了。
朱由榔以天子的身份,在《启民报》上亲自刊登文章。
注意,这里用的不是圣旨,而是以皇室身份,向全民传达意见。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过去哪怕光复川陕这种大事都没有过。
而文章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号召教育普及,认为朝廷和皇室,有义务,为每一个大明子民提供基础教育,就算现在无法普及每一个人,也应当尽量努力地创造条件,接近这一目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是以太平之政,莫过教化,教者,政之首也”
“朕尝闻有穷兵黩武而亡国者,有穷奢极欲而亡国者,有残民暴政而亡国者。”
“未尝闻以教育而亡国者也。”
文章最后,直接开出赏格,号召全国士子和读书人,可以主动投献自己编写的教材,只要礼部审核后,觉得有可取之处,就可得赏银两千两,录用为官。
如若写得特别好,甚至能被天子嘉奖,没有功名的,赐进士出身,并一步登天,任为礼部郎中,赏银五千。
此话一出,全国无不掀起了一波研究怎么编写教材的风潮。
报纸在最后给出了新编教材的要求和标准,其一是文本要尽量少,便于印刷普及,其二要有教育意义、准确无误,其三要便于理解,可以自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上战场。
古代文人,从来就有好为人师的风气,这不仅仅只是能得到赏赐提拔,自己编写的教材,如果能得到批准,说大点,自己就能成为日后全天下年轻士子的老师啊!
要知道,上一个能达成如此成就的,还是编写《四书集注》的朱熹。
这种名利双收的巨大诱惑,实在能让每一个读书人发狂。
不到半个月,就有数百读书人进献了自己的作品。
各种方案千奇百怪,有的将元末明初编写的《小四书》蒙学教材,增减删改,合作一本,有的将《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截取经典问题。
朱由榔偶尔也会饶有兴致的看一些,其中不乏很有想法的。
比如有人提出简化繁体字,这其实也不算稀奇,汉字简化自古就有,行书、草书最早就是为了简化书写。
更让朱由榔没想到的是,关于数学教材的编写,超过三分之一的方案模本里,都提倡使用泰西数字,也就是阿拉伯数字,便于计算。
明末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思想文化变革时期,大量的读书人,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士子,思想其实并不僵化。
如果你翻开许多流传下来的,明末士子的个人笔录,你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世界观,其中不乏相当激进的存在,比如反君主专制,乃至于男女平等、良贱平等。
这些各有特色的投稿,虽说大部分都有缺憾,但可取之处也不少,朱由榔让礼部无论好坏与否,只要对方不是照抄前人作品,有价值的,一并赏赐五十两到一千两不等。
而翰林院、礼部的联合编纂组,也可以从这些作品中汲取足够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