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宁感觉自己正慢慢地行走在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小路上。
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让人无法分出东西南北。
薄薄的青雾似有若无的飘浮在这个空间里,看不到尽头。
这里没有一丝声音,真正的万籁俱寂。
沈晏宁有些无奈,他只能遵从本能继续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前方不远处,一扇漆黑又厚重的铁门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有一些迟疑,觉得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它。
记忆里翻来覆去的找寻,却一无所获。
沈晏宁不禁走了过去,谨慎地绕着它转了一圈,一向锐利的目光并没有能够从此处看出来什么端倪。
他又四下张望了一圈,仍旧没有看见什么其他的人。
四周还是一片混沌。
沈晏宁挑了下眉,不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不知疲倦。
在这个空间内,他完全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速。
但他忽然停在原地。
不远处,那扇铁门依旧沉默着停在那里。
沈晏宁皱起眉头。
他意识到,也许只有他推开这山门,他才能够离开这里。
他隐隐听到门后传来一阵低低地说话声,但是等他凝神将耳朵贴上去的时候,又没有了声音。
沈晏宁叹了口气。
这一次,他没有迟疑,他伸出手。
黑色而厚重的铁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
他试探着走进去,它消失在他的身后。
与刚刚灰色压抑的空间不太一样,眼前的景色画风突变。
他站在了人潮如织,吵闹喧嚣的游乐园。
两个小男孩穿过他的身体,跑向不远处的旋转木马,隔着围栏看向里面。
奶油色调的马鞍上,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小男孩坐在上面,正朝着他的方向挥着手。
沈晏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认出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年幼时期的自己。
这个场景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那是哥哥12岁的生日,两年不曾回家又在家中静养一年的父亲终于熬不过他们兄弟两个人的请求,答应带着他们来游乐场玩。
他们一家人聚少离多,在年幼的沈晏宁心中,他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深。
他也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职业的,只是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相比,他很少能够陪在他们身边。
所以今天,他和哥哥都很开心,坐在旋转木马上,非常兴奋地看着父亲。
一向严肃的父亲,正拿着照相机给他们拍照。
沈晏宁记得那一天父亲先拍了哥哥,还没有来记得给自己拍照,不知因何原因,木马转了一圈就停了下来,这让小小的他感觉到了失望。
他有些遗憾,也有些不高兴,但向来懂事的孩子还是没有能够说出他想要再坐一圈,让爸爸给自己拍照的要求。
他怕父亲太累,又怕父亲觉得他不乖。
更何况小小的孩子能够这么长时间和父母待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开心了,有些事情下一次也可以。
因为来日方长。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失落,精心装扮过的母亲笑吟吟地问着他们,“小彬,小宁,你们要不要冰淇淋?”
“要!要!!”小孩子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会被安慰。
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
小小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回来的地方,等待着平时想吃却吃不到的冰淇淋,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但他忽然间听到一声尖锐的,好像是被吹动的口哨声,从他的头顶上空快速地掠过。
人群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已经长大成人的沈晏宁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下一幕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小小的自己微微张开嘴巴,睁大了瞳孔,那里面倒映出归来的母亲,双手拿着冰淇淋,还保持着微笑的模样,却已经眉心中弹,缓缓倒在地上的身影。
沈晏宁闭了闭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承受得住这份痛苦。
慢半拍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嚎哭、吵闹与呼救的声音连成了一片。
小小的身影呆滞的坐在那里,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第二声哨声响起。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哥哥小小的胸膛前,红色的血液渐渐涌出,就好像在他的前襟开出一朵朵暗红的彼岸花。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三声哨声响起。
他被一股大力拎起,滚向一旁的草地。
父亲抓起他和哥哥飞快的向停车场跑去。
他缓缓向前伸出手,看着倒在地上,被羊群一般逃跑的人们所淹没。
尚是稚童的他没有办法理解这一切,他们不过是来给哥哥过一个生日。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忍住滑落的泪水。
他坐在副驾上,侧头看向父亲,那身新换的衣服上混着泥土和血液,变得脏乱不堪。
父亲的眼睛瞪得很大,眼角通红,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使得一向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将车子开的飞快。
年幼的沈晏宁闻到一股浓稠的铁锈味,他诧异回头,看见后排座位上,胸前一片殷红,还在不断汩汩流出鲜血的哥哥一动不动的平躺在那里。
肤色苍白,没有任何生机,像是惊悚动画中那破旧的布娃娃。
他从心底感觉到了害怕,他又回头看向父亲,想要寻求一丝安慰。
但却被父亲脸上浮现出的,从未见过的的可怖神色惊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能是感受到了幼子恐惧的心情,父亲颤抖着声音安慰道,“别怕——别害怕,小宁,别害……怕——爸爸在,还有爸爸在——”
同样悲伤的父亲想要伸手拍一拍他的头,但却在看到自己手上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液,又不得不放弃。
他们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过话。
父亲把车子开进一个大院子中,里面冲出很多穿着警服的叔叔。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焦急和愤怒,将他们围在中间,护着他们走进去。
父亲抱着哥哥已经冰冷的身体露出绝望的表情,但还是率先冲进大厅。
年幼的沈晏宁在重重人影的缝隙间,看见不远处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站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五官非常俊美,微微翘起唇角,明明是笑着,眼睛里的神色却是一片冰冷的神色。
看着这边,就好像在看着没有生命的物体。
对着他,举起右手,伸出他的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