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宁来到现场,在附近把车停下。
穿好鞋套,戴好手套,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过去,玉米田内被烧毁的地方依旧很好辨认。
他停在第一焚烧点,拿出当初的现场图进行对比。
忽然间,沈晏宁皱起眉头。
现场图上,徘徊的脚印里,有一些灰色的痕迹,那是被烧焦碳化后的玉米杆的余烬。
沈晏宁走过去,蹲在靠近里面位置的那片脚印处,拿出证据袋,收集起脚印深处的泥土。
那里面还有细小的、灰色的余烬。
他又站起来,继续走向第二个焚烧点。
再沿着拖长的痕迹,走到河道边。
他回头看向这一段距离,半眯起来眼睛。
既然选择自杀,又为什么奋力的爬来水源的旁边?他的脑海中闪过一慕慕曾经接触过的自焚案件,没有真正自焚自杀的人会选择偏僻的地方,也不会出现这种近乎于自救似的行为。
而且确实能够造成如此之大的火灾,用到的汽油数量确实不会少。
沈晏宁目光如水,沉沉地看向了对岸。
根据报告,对面的河岸上也有受害人的鞋印。
这里的水并不深,但却颇为湍急,如果只是瘦弱的受害人单独拎着一桶汽油,过来这里并不容易。
何况,对面的滩涂地也种有大片的玉米田地,何必要费力来到这边呢?
他忽然间想到了尸检报告上的一句话,【身体表面的烧伤面积达80%以上,尤以前面烧伤最为严重。】
沈晏宁拿出电话,刚想要拨通谭梁的电话,但谭梁却先他一步,打了进来。
“玄孙,有什么发现?”
谭梁觉得自己想要挂电话,“你能不能别这么记仇,我那不是睡糊涂了嘛。
“这具焦尸,怀孕了,是有孕在身的,胎儿刚刚成型。”
“……”沈晏宁沉默了一下,“她的背部烧伤是不是没有胸腹部严重?”
“对,是这样。”谭梁的电话开着免提,他的双手将焦尸侧翻过来。
“法医的初步报告说没有其他威胁,但是我想,你看看她脖颈上有没有勒或者掐形成的伤痕。”
沈晏宁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谭梁又开始发挥起自己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
“你想,如果受害人是自焚,她肯定会把汽油从头到脚去淋湿,然后点燃,这样她全身烧伤的程度会差不多,手臂上的伤也会和身体一样。”
沈晏宁的语气不快不慢,“但现在她只有身体的前面烧伤严重,后背和四肢却相对较轻,你想想她应该是什么状态下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谭梁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说,她应该是仰面躺在地上,然后才被浇上汽油?”
“对,但是人怎么会毫不反抗的让人淋汽油在自己的身上?”
沈晏宁合上文件夹,在手里拍了拍,“所以,她极有可能是失去了意识,仰面倒在地上,被另外一个在现场的人浇上了汽油。
“然后这个人点了火。
“我想开始的时候火势并不大,受害人还是处于昏迷之中。
“但后来随着助燃剂,也许还有夜里的风,火势快速地烧起来,越来越大,受害人被剧烈的疼痛刺激,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满身都着了火。
“因为不是这里本地人,不熟悉路,也看不清路,又陷入被烈火焚身的恐慌和恐惧之中,受害人才会在第一处焚烧点产生类似于徘徊的痕迹,所以这里有部分脚印是混合着燃烧成碳的田杆的灰烬和衣服碎片。
“最后,她拼命的向来时候的河的方向跑,希望可以灭掉身上的火。
“但她的伤势太重了,倒在河滩上,无力回天。”
沈晏宁坐回车里,系好安全带,“所以,找到当初和她一起在这里的人,就应该找到凶手了,也就能知道向林最后的判断对不对。”
谭梁闻言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再开口的时候有些迟疑,“沈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最后抓到的凶手和向林的不是一个,那该怎么办?”
沈晏宁没有犹豫,“别想这些,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找到凶手,而且要相信我们的群众,给他们真实的答案,他们会接受的。
“而如果我们在查案中发生了错误,也要勇于承认和承担才对。
“至于我们自己怎么样,我没有考虑过。”
谭梁爽朗的一笑,“那我可就放开干了啊,沈副。
“我得拿一些尸体脖颈中的样本,去找一下省局的张宇哲主任,那边有仪器,可以检测她生前究竟有没有受到暴力侵害。”
“好,有结果了告诉我一声。”沈晏宁挂断了电话。
回到局里的时候,向林就站在他的办公室外,垂着头,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你在等我?”沈晏宁的声音让向林从恍然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我——”他一时之间没有说出来什么,但眼睛里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沈副,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妨碍你查案。
“我不会影响你。”
沈晏宁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和刘斐差不多的年纪,皮肤很白,个子也很高大,细长的丹凤眼,褐色的瞳孔,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放在人群中,更像是一个老师。
“我听刘斐说你原本是留在派出所,和你的师父一起做社区民警的。”
他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向林笑了笑,眼神里有些怀念,“是啊,原本是这样的。”
沈晏宁没有说话,等着对方继续。
“我发现刘斐改了很多,比以前沉稳了,不是那么冲动了。”
向林站在原地,“肯定和沈副也有关系。”
沈晏宁没有反驳,只是心里暗暗说,那你是没有看到他要揍我那一幕。
“我当时也是受到了我师父周大民的影响,才想着和他一起搭档,做社区警察,这也是警察队伍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向林舔了舔嘴唇,“两年前,我们在社区做调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吸毒人员。
“那个人刚刚吸过毒,产生了幻觉,拿着刀冲到小区花坛想要去砍那里坐着聊天的大爷大妈,那边还有小朋友在玩。
“我们社区民警是不带枪的,师父为了保护群众,赤手空拳的和对方搏斗,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被吓傻了,呆站在原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师父已经中了不知道几刀了,血顺着他的脸留下来,衣服上也都是血。
“我想不了太多,也冲了上去,110的同事也到了,我才侥幸的活下来,在医院躺了小半年,连师父的追悼会我都没有参加上。”
“你还是新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不是你的错。”沈晏宁看着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责和懊悔。
“后来我受到了奖励,但是我受之有愧。”
向林看向沈晏宁,“我后来自己申请的调令,道河分局刑侦支队也缺少人手,所以我就来了这里。
“沈副,不论你查到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坚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