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娘高声喊着:“向东哥回来了!”这一嗓门,像一颗巨石投入潭内,激起的浪花是田野里劳作的人们纷纷放下活计过来围观。
而最为激动的,自是正在田间劳作的周桐花,她穿一身碎花衣衫,戴着个破了边的草帽,正在田里栽油菜秧苗,听见喊声,忙站起身,一手撩起衣角擦眼泪,一手揉着累得酸疼的腰。
见到人好好的站她面前,看样子似乎比未病之前还要精神一些,悬着这么多天的心哐当一下,总算有了着落之处,眼角揉得通红,但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哭出了声。
陈向东下车,体力恢复得很好,不用孩子们扶着,径直走到自家田里,脚步轻盈有力,顺着田沟,一步一步,向周桐花走去。
微风抚着周桐花垂下的乱发,肆意在脖颈间轻拍着,她就那样默然的站着,红着眼眶,等着他到来。
陈向东死里逃生过一次,算得上劫后余生,感慨良多,他深深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伴相扶着苦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像许傲然那样将人拥进怀里,可碍于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没敢。
自两人相识到现在,他也没敢过。
叶微他们以为陈向东会将人拥住,都站在田埂上看着,满眼期待。
“油菜苗有点小!”陈向东开口第一句话,让大家拉高到云霄的期待滑铁卢般跌落,之后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偷笑起来。
叶微身侧一阵寒凉,肩上一重,青哥有力的胳膊环住她的肩。
叶微安慰般的握住他的手。
一家人,就这样团圆了,虽然他们看不见他,可他能看见他们,陈一青眼底有些湿润,而这一切,只有叶微知道,总算有个人知道了,这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团圆吧!
周桐花忙着收拾农具,要回家做顿饭款待孩子们。
叶微看着青哥,青哥点头,得到青哥的同意,叶微招呼小免及邓军,邓军肯定愿意去了,反正现在回家也没什么事情。
小免自然想跟着叶微,小免跟着叶微,许傲然肯定没得选,再说他去叶微家还是青杏家,没多少分别,所以就听他们的。
菊花娘激动的丢下锄头,奔过来要帮桐花的忙。
车停在机耕路上,一行人又是拿又是拎,将能用的东西带上,浩浩荡荡向青杏家而去,最开心的是陈青杏,她笑的眼都没了。
不停的喊田里的人,请他们都去他家吃饭。
许傲然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头上被晚风吹起的茅草陷入沉思,虽然他也见过这样的木砖草混合结构的房子,可真切来到这样的房子面前,他还是很吃惊。
村里条件是差,穷也是真穷,但也没几家还如他家这般穷,其他人家基本盖上了青砖瓦房,虽然房内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物件。
陈青杏家厨房设在东侧,挨着东山墙盖的一间小小脚屋,边上是猪栏,猪栏外边是茅厕,一间比一间简陋。
进了屋,陈一青默默看着相框中的画像出神,叶微站在他边上,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微儿,我没事!”陈一青握住叶微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说,“这张画像,是我上小学时画的,那画师是邻居请来给爷爷奶奶们画遗像的,看到我,说我长得好,便顺手给我也画了一张,钱都没收。那个暑假我就没了。”陈一青仿佛在叙说别人的往事,可叶微听了,特别揪心。
“以前鬼力不够,我进不了家门,只能在门外看着。”陈一青似乎对能进家门很是感慨。
叶微自是听老人们说过,家里有家神,门上有门神,普通的鬼怪之物是进不来的,叶微只觉得一阵心酸,她将头埋入他怀里,那里冰冷一片,没有心跳。
“我已经把你十岁的模样记在心底了!”叶微说。
“傻!你要看到十岁的我,只怕不会要我吧!刚过万人嫌的年岁!”陈一青笑着摸摸她的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家我曾来过,那几片亮瓦,我似乎有印象。”叶微模糊的说,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
陈一青也没多说话,而是带叶微向房间而去,西边那间,现在已经是青杏的房间了,叶微曾在这里换过衣服。
看着房间的布置,陈一青笑笑,这里的一切,还是他在时的模样,然而时过境迁,小时候觉得还可以,现在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简陋。
房子还是原来的老房子,父亲陈向东老实憨厚,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硬干,不懂经营,一年辛苦下来,也只够一家人吃饱肚子,母亲周桐花体弱多病,妹妹年幼,一家人日子过的甚是凄惶。
旧衣柜门上装了一面镜子,镜子边上还印了荷花,因用的时间久了,镜面有些斑驳,叶微抬眼看向镜子,那里面出现的,只有自己。
陈一青看着镜子里的人,抬手轻轻抚抚她的头发。
镜子里,只看到叶微的头发微动。
青杏在厨房里帮忙,周桐花激动的手足无措,话都说不成句子,更不知该从哪里忙起。
菊花娘帮她将许傲然拿过来的东西整理,发现他买的实在太多了,堪比他们村的小店。
青杏将菊花娘整理的菜收拾好,放进菜篮里,准备拿到池塘去洗,邓军忙替她接过菜篮提着,青杏看了邓军一眼,眼底含着笑意,邓军则满面春风,提着菜篮屁颠的跟她后面出去了。
菊花娘看着两人的背影,笑得颇有深意。
许傲然和小免在堂屋里收拾桌子,将桌椅擦灰,许傲然自觉在家都没这么认真做过家务,拿了扫帚将地也扫得干干净净,土做的地面因为经常打扫,干净得泛着黑耀石般的光泽。
但他很开心,开心的不仅是因为他能这样接地气的活着,而是能与心爱的姑娘在一起,空气都是甜美的。
小免将堂屋后墙边茶几收拾干净,见有两个空酒瓶子,她看着两个空酒瓶子出神,许傲然收拾好拉着她的手到门口菜地里,为她摘上一把金黄色的菜苔花。
金黄的菜苔花捧在小免面前,小免有些不知所措,手在衣服上揉搓,许傲然拉起她一只手,将花送到她手上,小免接过花,送到口里咬上一口,许傲然来不及阻止她,只得慌乱的吻住她咀嚼的唇。
这一幕被洗完菜回来的青杏和邓军看了正着,两人红着脸含羞而笑,忙闪身进屋,生怕打扰到他们。
邓军看看青杏羞红的脸,心内闪过一股莫名激动的情绪,从来没有过,却十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