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区。
不,应该说前战区。
战争结束了,但士兵们却不一定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
贵族阶级不会对这些征召来的民兵/士兵留存多余的情绪——他们只是象征性的给这些被征召的士兵发了一点钱就扬长而去。
还把先遣队留下的资源带走大半。
骑士阶层与法师阶层不愿意在这边疆之地久留,他们宁愿回到自己的舒适区中,繁荣而兴盛的城市中。
这些一辈子都在自己家乡里面打转,没有离开过村子和城镇的人们被贵族抛弃在原地。
近七万人的征召部队就这样被留在原地,征召他们的贵族没有浪费自己金钱把这些被征召来的人送回家的想法。
冬天,秋天之后就是寒冬。
一部分人离开,跟着贵族们离开的脚步离开这片曾经的战火之地,踏上漫漫归家路。
就算那些帮助他们的人说,这里不会再出现入侵,他们也依然不愿意在边境久留。
但更多的人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选择继承先遣队在这里建立起的前哨站点,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园。
在森林中开拓定居点和建造道路很艰难,但先遣队与他们的战斗几乎是把这片难以开拓的土地变成了可以开发的区域。
树木被焚烧,留下的灰烬滋养大地,浸入大地的生命在来年让这片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城镇被建立,先遣队们建造的前哨站点拥有完整的基础设施,留在这里的人只需要稍加改善就能够得到可居住区。
先遣队们带有种子,带有资源,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开垦土地种植作物。
作为向边疆开拓的一步,为后续的人们做准备。
一步,一步。
他们失败了,所有的开拓设备在撤离时都留给本地文明,种子、资源、财富。
季林犹豫着只带走了一部分的工程机械作为样本,将绝大部分开拓设备移交给本地文明组织起的军队——并将其中所有备件埋藏起来,如果他们以后真的决定在这里定居,这些零件会帮上他们大忙。
贵族们将那些可以拆卸的,轻便的工程机械拆了个遍,带着散发着符文与魔法灵光的产物离去。
这足以证明他们已经战胜敌人,夸耀自身履历远胜于把这些征召平民送回去他们的家乡。
至于沉重的,难以被携带离开的工程机械就这样被抛弃在营地之中。
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完善的基础设施建设、辅助工作的开拓工程器械,让这里拥有成为城镇的可能。
有人说,做吧。
这里不会有什么劫匪来阻拦他们的建设,没有领主来征收他们的税务,更不会有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贵族老爷。
他们为这片土地真正的洒下了血,为牵制敌人,他们也付出过沉重的伤亡。
被征召来的士兵和农民们们艰难的在这片边疆挥舞铲子,统计资源,集中人口。
第一年,他们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
秋天结束后就是冬天,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太少,短暂的秋末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寒冬。
死了很多人。
营地中的粮食匮乏,能源尚缺,他们需要为了明年的春天留下足够的种粮。
种粮是不能吃的,就算饿死了人,也不能动种粮。没有种粮就没有办法在开春完成播种,就没有办法在这里长居。
六万人,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大到整支先遣队留下来的食品补给都不够他们消耗的。
猎人们前往深山打猎来的猎物在这数字下也只是杯水车薪。
只是天空中偶尔会落下几片微凉的雪花,他们在艰难中学会了把仓库改装成大型住房来集中供暖让这六万人活下去,学会了把木头有堆在一起进行集中供暖而减少热量的损耗。
六万人蜷缩在传送门驻地中,那片区域够大,也拥有足够多的房屋,能够让六万人都在其中住下。
他们被迫在一个残酷的凛冬中学会合作,学会资源分配。
营地中只有法师学徒与低阶法师,他们没有法师们的助力,征召民兵们只能学习着操控先遣队留下的战争器械与工程器械。
使用操控这些工程器械,学习这些工程器械的设计。
然后仿造,然后制造。
他们在寒冬中翻阅着先遣队没有带走的书籍,充满幻想的故事让他们在寒夜中有那么一丝抚慰。更多的是先遣队留下的,关于完整魔法与符文体系的书籍,这些知识不够高端和优雅。
但构建出一条完善的路线。
这些书籍储量极大,就算被季林带走一部分,被贵族们带走一部分。
剩下的大量书籍也够满足留下来的人的需求,而系统悄悄的在这些定居者身上植入了临时的文字模块——让他们可以看懂其他世界的文字。
知识不会被束之高阁,而是在这些在泥巴里打滚的人们身上传递。
只有人类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到了春天,雪水化作春泥。
开垦土地,播下种子,被征召的士兵将手中魔法步枪放下,翻出先遣队留下的工具开始耕种。
为了让先遣队部分自给自足,队伍中携带的都是由法师和精灵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良种,这些优良的种子最终到了本地文明的手中。
贵族们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眼可见的财富上,关于魔法的技术,关于符文的绘制。这些种子被他们嫌弃的放在一旁,最终全部到了被遗弃在这里的士兵手中。
肥沃的土地,优良的种子,坚定的人群。
一片又一片土地被翻土成了农田,曾经是农民的征召兵们让先遣队带来的种子发芽,播下充满生机的种子。
小麦,土豆,水稻。
一个冬天,一个春天。
剩下的六万人度过了难熬的两个春天,两个冬天。
沿着营地的道路,将战场作为农田,曾经在上面涌动的奥术能量与逝去的生命最终滋养了这片大地——他们得到一片平坦而没有障碍物的区域,土壤肥沃。
挖渠引水,精耕细作。
直到第三年,完善的生产体系才被建立起来,食物开始正常循环供养起这六万人口,人们终于不用勒紧裤腰带度过苦难的秋冬。
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第五年,第一台完全由这座小城生产的固定式工程机械落地,他们将自己从蒸汽构造体上见过的机械结构与魔法帝国先遣队留下的技术相互结合,造出了能够辅助他们的机械。
他们人数太少,需要完成的工作又太多。
第七年,第一台仿生工程机械落地,它的身体更多是由木头组成,掺杂了少部分的钢铁组件,行动起来也颇为滑稽——而且他们没有办法让这些东西自己动起来,只能留下一些操纵杆让人坐进去。
这些蹒跚的家伙笨拙而缓慢,用自己钢铁与木头结合的双臂举起材料。
第十年,步入正轨的,边境小城组织起了一支商队,带着他们生产的资源和产品走出。人们惊讶于这里居然不知不觉多出了一座人数众多的小镇。
商队把小城生产的资源输送出去,又带回来小城不生产的各种手工艺品。
第十一年,大陆战争的消息透过信使传到他们这个边陲之地。
小城的产业越发繁荣,开拓的粮食已经足够他们制作一些加工产品,甚至还有一些剩余出口给其他的城市。
第十八年,许多难民通过通道来到他们建立的家乡,这座边境城市的人口第一次突破了二十万人。
一座繁荣的城镇。
“亚斯叔叔,你看!”
孩子手里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紫色光辉,破碎的棱晶璀璨而高雅。
“我在外面的树林里面捡到的。”
亚斯接过孩子手中的水晶,将它放到阳光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出去玩的话也要注意一下安全。”
亚斯,或者说曾经的新兵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将奥术聚焦器上碎裂水晶交还到孩子手中。
“这是魔法水晶的残骸,真少见...这种从损坏的奥术发生器上得到的水晶应该没多少了。”
在这片已经被打扫了无数次的战场上,总能有人从里面翻出来二十五年前战争残留下来的遗物。
一杆残破的步枪,几颗被打碎的水晶块,还有埋藏在坑中的白骨。一本残破的笔记本,一些断裂的法杖,已经开始发芽的食材原材料。
曾经他们还有拾荒队从战场上回收可以用的木头和铁块,现在的拾荒队也解散掉了。
战争的痕迹被雨雪风霜抹去,再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技术则会随着发展融入文明的历程当中。
但能记起过去的故事的人已经很少了。
比起遥远到几乎要消失在他们每个人脑海里的战争,开拓土地时候的苦难更让他们刻骨铭心。
那些真正踏上战场的,和敌人兵锋相交的士兵终归还是少数。
他们只有半年时间在和敌人战斗,但却有整整二十五年,亦或者是用上生命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来与自然做斗争。
抵达边境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和自然作斗争。
“拿去给你斯诺爷爷吧,他应该会喜欢的。”
亚斯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酒馆,老兵也陪着这座边境小城度过了二十五年。
断了一只手的他反而在众人眼中拥有更高的威望,在小城逐渐发展开后开了一间酒馆。
戒了烟,喝酒又成了他的新乐趣。
老兵将战场上收集来的东西挂在酒馆上,在最中央的是他曾经用过的步枪,他用这步枪干掉了十几名先遣队的士兵。
孩子吐了吐舌头,把这颗亮晶晶的破碎水晶握在手心。
“斯诺爷爷会把我的水晶拿走挂在墙上的,我才不要,我要自己留着!”
亚斯笑骂道,看着那孩子在石板路上越跑越远。
“真是小鬼头。”
新兵靠在树木旁,目光落在抖落些许碎光的树荫中,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对着树木挥舞符文长剑的下午。
————
二十五年,对精灵来说也显得有那么一些漫长。
漫长到一部分人类法师都已经离世,剩下的人发间都已经染上斑白。
二十五年,人类生命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人类法师从埃诺身后走出,他的目光也一样落在远处的门状石框上。想起二十五年前那支意气风发的先遣队,带着资源穿过门抵达另一个世界。
“大法师,我想我们的会面应该不是今天。”
精灵指挥官转身,看着那名身上带着大量机械辅助组件的人类法师。
“您创造的辅助机械让魔法天赋低下的人也拥有施法能力,帝国中央议会也同意让你们在下议院中拥有一席。”
“不需要这么抬举我,只是一群被废掉大部分魔法天赋的人的自救。”
人类法师笑了笑,拒绝他的恭维。
“人类的生命还是短暂,不过在生命的最后能够做些什么也好。”
埃诺轻叹一声。
“其实我想再去一趟门的对面。”
他们在等待传送门重新打开,可正如那名人类指挥官在分别时候和他说的一样,门不会在他们有生之年重新打开。
“您还在等待下一场战争吗?”
人类法师说道,埃诺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淡讥讽。
他们都是那场战争的失败者,而命运没有给予他们第二次机会。
埃诺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正在缓缓垂入地平线的夕阳。
过度扩张撕裂了帝国,而战争的失败几乎摧毁了他所带领的先遣队,但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
很多很多东西。
但他们终究没有办法找到自己最初的敌人进行较量。
“我这次邀请您来是希望能够推进帝国殖民地区的改善法案,帝国如今的模式只会造成越来越多的灾难...”
不管是他们的,还是我们的。
埃诺看着那扇也许永远不会打开的传送门,收起心中思绪。
夕阳洒下光辉,但他们都知道,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