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来莲花楼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少年时的他本就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说开了之后他反倒愈发理直气壮,在这座小楼里来去自在得像是回到了云隐山一样。
鹤之舟并没有把莲花楼一直停在哪个地方,但李相夷仍旧每次都能找到这座小楼,偶尔是半夜,偶尔是下午,极少数时候是清晨,鹤之舟惯来是不锁门的,他便也直接推门而入。
不过他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时候也只在楼中待了三天,随后便因为不知道谁的飞鸽传书而借走了鹤之舟的一匹马,踏着夜色离去。
这日他来时鹤之舟正好开了一瓶春天酿下的槐花酒。
因为那两顿饭,李相夷惦记了这几瓶酒好些时日,不过鹤之舟酿制的手法有些特别,至少得半年以上才有酒的滋味,于是时间一长,少年便几乎要把这几瓶酒给忘到脑后了。
他今日开了一瓶,也只是想试试味道,没想到才抿了两口,李相夷便这么巧合地来了。
一闻到这股夹着淡淡甜味的酒香,少年那两道剑眉便拧了起来,盯着鹤之舟的眼睛透露出一丝丝危险。
鹤之舟却只是柔和地垂下眼睫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滋味正好,再开一瓶给你尝尝?”
李相夷撇了撇嘴,抬手将他手中这瓶刚喝了两口的抢了过去,仰头灌了一口。
他其实算不上有多爱喝酒,但入了江湖,酒便也不单单只是酒,更多时候是豪气,是义气,是推杯换盏中的交心。
故而他也不排斥喝酒。
槐花酒算是好喝的那一类酒,醇厚中带着清香,酸味很少,也不怎么烧舌,只有极淡的一丝苦味。
李相夷尝过一口,丢下一句“你再开一瓶”,便抱着酒瓶跑到了树上。
鹤之舟看着他坐在树枝上晃着两条腿,不由得失笑。
不过既然少年喜欢,他便没再去开槐花酒,而是取了自己常喝的烈酒,学着他那样,几步攀上了树,轻盈地坐在他身边。
如今已经入了冬,南方这会儿虽不下雪,但这棵大树的叶子却也脱落了大半,只余下一些泛黄的叶子要坠不坠地挂着,叫这棵树看起来丑兮兮的。
但到底是这附近树龄最长的一棵树,枝干生得极其粗壮,哪怕这会儿坐了两个大男人,也没被压折半点。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李相夷问。
鹤之舟慢吞吞地将口中的酒咽下,回道:“差不多一个月了。城里刚好遇到个病人,有些麻烦,所以便多留了些时日。”
再者这鄞州城里四季客栈才开了不久,掌柜家的幼子却出了些事,他碰巧也在此地,自然要搭一把手。
他乘着莲花楼虽然看似没什么目的,但去过一趟福州之后,小楼便开始北上。
李相夷原本算着他半个月差不多该到扬州城了,没想到他在扬州城待了几日,将要办的事办完之后,也没见半点莲花楼的影子。
又耽搁了几日,他到底还是不耐烦地寻了过来。
因为有些不痛快,他喝酒喝得快了些,澄澈的酒液顺着下颌落了几滴下来,在要落上衣襟时却被他身上裹着的内力给震开。
鹤之舟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眉眼间隐隐带上了些笑意。
他慢吞吞地又咽了口酒,酒气随着笑意上了脸,一双早就不复多情了的桃花眼便又添了几分潋滟。
李相夷顿时便觉得手里的槐花酒失了滋味,凑上去嗅了嗅他手里的烈酒。
跟他手中带着清甜花香的酒气不一样,这烈酒是粮食酿制的,麦香味十分馥郁,酒气也熏人得很。
这酒其实也是鹤之舟新得的,虽说作为东家,分店出了问题他出面处理也算得上理所应当,事后更是并未有任何怪责,但此地的周掌柜还是将家里藏着的几瓶好酒送了过来,纯做孝敬。
“是杜康酒。”他将手里的酒递过去:“喝过吗?”
“倒是见老头喝过。”少年将嘴凑到瓶口,空着的那只手直接搭在了鹤之舟的手上,扶着酒瓶将酒往嘴里倒。
鹤之舟担心他喝得猛了,连忙止住了手上的力道,可惜却晚了些,少年郎嘴里含了一大口酒,烧喉的烈酒一时咽不下肚,只能皱着眉地吞咽了好一会儿。
末了这人还轻啧了声,丢下两个字:“难喝。”
鹤之舟轻笑出声,惹来了少年锐利的眼刀,但被烈酒辣得润泽的眼早没了什么威胁,眼刀的威力也跟着降了一大截。
不过李相夷也知道这酒是好酒,抓着他的手又叼着瓶口半吞半洒地咽了好几口,叫酒瓶空了小半,才舔着下唇小狐狸似的坐回去喝自己那壶好喝的槐花酒。
鹤之舟只装作不曾因为他舔唇的动作而稍有僵硬,淡定地将酒瓶收回来后紧握在手中。
酒过三巡,少年郎因为混着酒喝已经开始面颊微红,面上透出点点笑意,仿佛忘了刚刚还往他脸上丢眼刀子的事,又靠近过来,将下巴压在他肩上,笑着道:“我与师兄打算建立一个门派,你觉得叫四顾门怎么样?”
已经到了要成立四顾门的时候了吗?
鹤之舟指腹在酒瓶上微微摩挲了一下,侧过头看他:“放眼四顾吗?确实不错,正合了你意。”
这个时候的李相夷,是个好管事的少年郎,看不过眼的事便要掺上一脚,青涩又意气,没什么私心,只是觉得江湖中合该有这么一个组织,平江湖中的不平事,匡扶正义。
尤其是近段时间江湖出现了一个行事狠辣,手段诡异的金鸳盟。
李相夷如今是武林第一人,是正道魁首,由他来建立这么一个主持公义的门派,自然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已经有了三分醉的少年听见他话中的赞赏,自是有一番得意的。
比起那些手下败将,已经站在山巅上的李相夷总归是要更看重鹤之舟对他的看法,毕竟这人虽然不入江湖,却与他未曾真的分出胜负,是真正与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
他抬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眯着眼睛盯着那张英俊的面孔:“你之后打算一直这么当个江湖游医?”
少年靠得太近,滚烫的鼻息都呼洒在侧脸上,鹤之舟抚上了他的眼,将那双过于熟悉的眼睛挡住,才眼睫轻颤着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是啊。”他抿了抿唇,“江湖风波恶,楼里莲花清,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老鹤没把相夷当替身啦!他哪里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