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之舟重新给两人清理完身体,又换下了床上的被褥,才把上好了药,身上又裹得严严实实的李莲花抱回了床榻。
因为刚做过更亲密的事,李莲花也就放任自己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接受着他可以称得上怜爱珍惜的抚摸。
虽然他觉得鹤之舟这样摸他脑袋活像在摸小孩或是小狗。
他用指尖勾住鹤之舟胸前的一缕青丝,说道:“我们明日往西走吧。”
“往西?”
“嗯。”他揪了揪那缕头发解释道:“前两日笛飞声走得那么匆忙,又被你接下三招,想来应该内力还未痊愈,此番出关自然是要寻其他法子来恢复内力。他消失了如此长的时间,必然要召集盟中教众,角丽谯那天所穿的衣服刺绣十分特殊,像是西面蜀州的技法。”
鹤之舟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仍旧记挂着这件事,但这本就是这人多思的性格,他也只能沉默地犹豫着是不是要在这个时间将一切都说出来。
他并不情愿,但这两日怀中这人已为此事牵挂了不知多少回。
就在李莲花快要这么睡着的时候,头顶才突然传来了有些干涩的声音。
“等过些时日,我便带你去找单孤刀的尸骨。”
他的困意霎时间消匿无踪,在转瞬间便面色诧异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不久前还与自己缠绵悱恻的男人。
他想起了这人的从天而降,想起了对方无意间流露出的对他的了解,还有每次他说要找到师兄尸骨时抿起的嘴唇,以及上一次关于吻颈的暗示。
“你一直知道,对不对?”
李莲花从他怀中坐起,捂住了因为翻涌的心绪而抽痛的心口,用他自己也未曾想过的冷静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师兄的尸骨在哪里,对不对?”
鹤之舟下意识地要握住他的手给他把脉,却被他躲了过去。
“说清楚。”李莲花咽下已经涌上喉头的腥甜。
鹤之舟眼圈霎时间红了,他盯着不久前还目光潋滟地看着自己的双眼。
可以的话他是想一直瞒着自己知道这件事的事实,可惜他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就连今夜,他本都是打算在梳洗过后便先将白天未说完的话说完,但最终他未能守住自己的理智。
李莲花的反应也远比他想象得更快。
他不想这人追着笛飞声费时费力地跑错地方,所以才将自己知道尸骨位置的事说出来安他的心。
但他没想到李莲花甚至没有问单孤刀的尸体在哪里,便直截了当地发现了他从一开始的隐瞒。
“是。”眼见那双眼中眸光越来越冷,他眼眶酸胀得似乎都带上了撕裂的痛楚,“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单孤刀没有死。”
没有死……?
李莲花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荒诞的答案,以至于强压住的那口血失控地吐了出来。
他顾不上再避开鹤之舟抓上来的手,只用力地反手抓住支撑着他身体的手臂,“你说他没死?你说他没死……”
他口中又吐出一口鲜血,鹤之舟颤抖着将他用力搂进怀里,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委婉一点,又或是等他身体再好一点再说这件事。
李莲花却因为这个勒得他有些发疼的拥抱而回过神来。他趴在男人的肩上,沙哑着声音虚弱地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愿意告诉我?”
鹤之舟将手覆在他背心上,将体内剩余不多的内力渡进他肺腑俱伤的残破身体。
“在解毒之前知道,你可能会有危险……”
与聪明人对话从来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李莲花干涩地哼笑一声,跟着是一串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声的,叫人心痛的哑笑。
半晌后,他才抬手按住鹤之舟给自己输着内力的那只手,“不要再给我输内力了,你的内伤会发作……”
鹤之舟看着他苍白的脸跟红肿的双眼,鼻腔酸胀难忍,令他小心地用双手捧住这人的脸。
他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李莲花有过苦涩,有过孤独,也有过失意,却从未见过他如今这样的伤心欲绝。
“我想知道一切的真相。”被他双手捧在掌心,李莲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滚落。
若换个人告诉他单孤刀没有死,一切都是为了设计陷害,他以为的被自己害死的兄长从一开始就企图置他于死地,他一定不会相信,只会以为这是个荒谬可笑的离间计。
但这个人是鹤之舟。
是从来不曾骗过他,只一心待他好的鹤之舟。
这一切都只会是真的,他那不好的预感果真是真的。
鹤之舟几乎要随着他一起落泪。
但他仍旧撑着沙哑的声音,告诉他单孤刀如今南胤皇室后裔的身份,又从他们初出江湖时,单孤刀瞒着李相夷杀死了贺家最后的少年,夺取了云铁,最终制成贴身的护甲与吻颈剑开始,一直说到他试图借助四顾门来帮助他的复国大业,李相夷却油盐不进地要将武林与朝堂彻底分开,令他的期望落空,再到他假死后成为了万圣道幕后首领的事。
其中一些事是他记忆中的剧情,而另外一些,是他后来让包打听帮他收集来的,那些单孤刀不为武林正道所知,反倒叫金鸳盟察觉出些许端倪的行事过往。
除了漆木山是被单孤刀假借着他有危险的理由害死的这件事外,他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眼前的人。
李莲花听到最后,甚至开始怀疑起那个小时候讨到吃食最先分给自己,夜里总拥着他睡觉的兄长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尽管在东海那一战后回到四顾门,听到门中兄弟所说的那些话已经让他体会到人心复杂,情谊易变,但直至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小瞧了人性。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几乎要流干了,方才还痛得要命的心口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茫然。
若不是还有眼前这人一份赤诚的情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世间并非没有真情在,他几乎又要陷入刚离开四顾门时那种天地之大却无一是他容身之所的迷惘与失意中。
“罢了。”他疲惫地侧头靠上鹤之舟的肩膀,“不过是十年时间,就当还他少时护我的恩情。”
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鹤忍耐了许久的眼泪滴落在李莲花的脸上,他抬手抹了抹,看着指尖的潮湿,轻轻地抚上男人的侧脸,“你哭了……”
鹤之舟忙抬袖抹去泪水,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脸上残留的水渍。
接触到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李莲花心中竟又生出几分脆弱,皱着眉头继续道:“我心口好痛。”
他抬手拉住了男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鹤之舟那只覆在他胸口的手便慢慢地帮他揉了起来,隔着衣服,也隔着皮肤骨骼,竟好像真的揉到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垂下眼睫,放任自己沉溺在他温暖的掌心下。
这些年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而鹤之舟抱着沉沉睡去的人,整夜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第二日李莲花睁眼醒来,心口仍覆着他滚烫的手掌,力道轻柔,却似乎是执拗地要将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复杂心绪都一一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