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兄弟自父母死后,土地也被人霸占了,日常吃穿用度皆是靠他父母留下的钱在度日,一旦没了钱物,所有人都在等他们死,等他们活活的饿死。”
“怎么会这样?”闻良诧异道。
“一个人不敢做的事,一旦做的人多了,都就会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甚至还抱着看戏的心态,比如,陆离他们还剩多少钱,还能活多久?”
她眼底有凌厉的光芒闪过 ,以看戏之姿看人生死,是最残忍的。
“陆离兄弟两人的苦难,成了他们的谈资,即使有一日他们死了,他们甚至还会说,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平日骂了几句,甚至都没打他,他们死了,可跟他们没关系。”
闻良不解的问道:“可是,他可以走啊,他弟弟不能,他可以出去找事做,晚上再回来呀!”
他现在听着心中也有火气涌上来了,这都过成什么样了还不走,还真等死吗?
乐笙然阖上眼,淡声道:“出了城就不能回来了,他又怎么可能看着弟弟饿死,病死在他眼前?他自然是有吃的都紧着他弟弟,如果真到了那一日,第一个饿死的人是他。”
闻良握着拳头都想捶一下桌子,但看乐笙然那般神色,他又发作不了,他是喜形于色派,有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乐笙然是喜怒不形于色,但他觉得,其实是很少有事能牵动她的情绪,她才这般淡定的。
忍了下去,问道:“我看着这里的百姓都很质朴,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们吗?”
乐笙然冷声道:“因为质朴善良,所以如果被人骗了,就不会心生怨恨吗?刺史夫人,自然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她只需命人时常给他找点麻烦,一来二去坐实他撒谎成性,时间一长,谁会愿意跟一个满口谎言的人走在一起?而且那个人还是当着面说话有礼貌,背地给人捅刀子,谁会愿意理他呢?”
闻良气的牙痒痒,“她能做到这一步,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杀了,这样折磨人,有意思吗?”
“比起一刀结果他人的性命,这种方式很新奇,谁都没有杀他们,但每一个人都送了一把无形的刀子,压在他们的颈上,直到最后一点钱物花光,那把无形的大刀就会开始慢慢绞杀。”
乐笙然冷冷道:“对有些人而言,单纯的直接杀一个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思了,人命,在有些人眼里,只是一个供他取乐的乐子罢了。”
闻良捶了一下桌子,“太过分了,初来到这里时,我觉得这是好美的一座城,现在一看,真是好可怕的人心。”
乐笙然啜饮了一口茶水,“今早来的时候,看到百姓们过的安逸,我还觉得这刺史很有作为,他确实算是有本事的,这许州城被他治理的很好。”
“他是这许州的领导者,说他的夫人与他人有私情,就等于是在撕他的脸面,一个是卑微如尘的人,一个是可以给予他帮助的夫人,孰轻孰重?”
“甚至他不会感谢陆离告诉了他这件事,反而把心中的怨恨勾了起来,他可以容忍他的夫人做这种事,但绝不能容忍有人把此事捅破到他眼前。”
闻良深深吸气,还真是扭曲的人性,陆离善意的告诉他,他觉得羞耻,便把怨恨发作到他身上,只因陆离太过卑微,他的夫人对他有所为,呵!也是,对于手中有权利的人,自是最会权衡利弊。
一座城逼死两个人,兵不血刃,人人都还参与了。
“人有善恶两面,绝大部分时候,都会想要把自己的善展现出来,可一旦恶念滋生的时候,有些人便会做伪善姿态,行作恶之事,这便是那刺史如今的写照。”
闻良深受震撼,看着她的脸,怔怔的道:“您对善恶是如何看的?”
“对善者予以善行,对恶者予以恶行。”乐笙然轻扫他一眼,眸光无波无澜。
闻良轻轻点头,“是,属下也谨记,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呢?”
“说说你的看法。”乐笙然端起茶杯喝着茶。
“陆离那边是个麻烦,他弟弟陆兆身患不治之症,又是水土不服,这辈子至死都要待在这里了,而且还不知他会活到几时。”
“刺史那边去谈倒是简单,直接亮明身份,让他去解决,陆离有事可做了,也就不用被饿死 ,可咱们此行,是因为陆离有大本事的吧!”
闻良说完,乖巧的坐好等着乐笙然点评。
“陆离那边我们要去走一趟,这个城中的人都在等他们兄弟死,他不会看不出来,他也不会全然没有准备,今晚我们去见他。”
“现在不能去吗?”
乐笙然摇头,“不能,他被人盯着,一旦有生面孔朝他接近,他们自然会对他群起而攻之,像以前一样骂他,想方设法阻止我们靠近陆离。”
“今日我听别人骂他,我看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想来是被人骂的多了,早就已经麻木了。”
闻良有些唏嘘,想起了那时府上之人对他的指责跟怒骂,说他是疯子,孽种,各种难听的话一遍遍的涌入脑海。
余光注意到乐笙然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她,她推开了面朝街道的窗,看向底下的百姓,神色很平静。
“难听的话纵然听了千百遍,但并不意味着那些话就没有伤害人的能力,伤人之事,伤人之话,一旦做了,说了,都是一种伤害,不能因为伤多了,就觉得别人麻木了不痛,这是不对的。”
她的声音很轻,端看她的神色只会觉得,她在平静的在诉说,但只听她的声音时,他听到了一丝悲悯的意味。
闻良愣愣的看着她的身影,很久之后才低下头扶着额低笑。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温柔?她抬手间便可灭一座城,她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却依然有一颗至诚的赤子之心。
善人她护,恶人她杀,即使她手染鲜血,他都不觉得她是错的,恶人不死,善者如何栖身,她是对的,她是人间理想,也是人间信仰。
“您还真是……。”闻良惊觉自己差点说出心声,连忙喜逐颜笑,看向面朝他的乐笙然道:“您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