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阴雨仍然不断,雨势较之前几日,略有减小。今年反常的天气,众臣皆是各有说辞。
最多的,说的是南北分榜一案中,朝廷杀戮过甚,惹得天怒人怨。故而,连月的阴雨不断。此刻,需得皇帝,祭告天地,以乞上宽。
广德门,除去奉天门之外,距离奉天殿最近的一道宫门。
殿前军,站在廊檐底下,躲避天上冰凉的秋雨。嘴上骂骂咧咧,咒骂老天爷,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鹰一样的眼睛,时刻去看左右四方。微微的光亮,也不曾放过去。
“爷,那边来人了。”
殿前军副指挥使马烈,按住腰间的刀鞘,迎着风雨,与声音传出方向,对向而行。
在一处拐角处,马烈站住脚跟,眯着眼睛。
全然不顾雨水模糊视线,再顺着头发流下来,滴在双肩。握着刀鞘的那只手,死死的按着,丝毫不拿开。
马蹄声渐近,马烈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已近丑时,整座禁宫,除了各处回廊上的灯笼。各宫、各院,都已经是熄灯歇息了。整个朝廷,除去兵部、礼部有人值守外,也都没了动静。
这个时候,却有了马蹄声。
由远及近,由急而缓。马烈心中屏神,死死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以及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光亮。
终于,马烈看清了来人。
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右手挥动马鞭。马蹄儿踩在水汪里,飞溅起水花。
“来的什么人。”
马烈心中稍安,却还是如往常那般,上前去问。
看那装束,似是军中人。可各处大营,不说全见过,却也是见了大半。这样的装束,实在是没见过。
刚刚稍微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站着!老子问你呢,来的什么人。”
来人勒住缰绳,双脚夹住马肚子,让马先停下来。抬起斗笠,借着挂在墙上的灯笼余光,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皱巴巴的折子。
“这位爷,高丽八百里加急。”
马烈一凛神,伸出手,“既是八百里加急,那必定文碟。拿出来瞧瞧,放你过去。”
马屁股边上的行囊里,费力的掏出一道文碟,递给马烈,“这位爷,高丽侯催的紧,又是吴王的大事。您快着些看,小的得赶紧进宫。”
一听是吴王的要紧事,马烈也不看了,直接合上,“原来是高丽侯的人,失敬失敬。既然是吴王的要紧事,那便赶紧请吧。军机大事,下官可不敢去耽搁。”
马上把门打开,放他进去。
马烈盯着那人的去处,“派个人,跟着他。有一丁点的不寻常,直接砍了。”
素闻吴王主高丽事,而高丽侯赵思礼,又是朱允熥的人。马烈不想在这儿,去计较朱允熥的不是。得罪了朱允熥,于马烈而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一路跑到奉天殿,跪在雨中,大声叫着,“高丽侯御呈皇爷八百里加急!”
里头,朱元璋正发着脾气,“这雨下了多少天了。你们钦天监,又从咱这儿拿了多少钱走了。钱花了,雨却不停。现在,多少人指着咱的鼻子说。说咱是暴君,触怒了老天爷。”
钦天监的官员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大晚上的被叫进宫里,几位在宫门外,互道珍重。进了这宫门,就再难活着出来。
看到朱元璋阴晴不定的脸时,他们便更加笃定,今晚是有去无回。因此,朱元璋问他们什么,他们一概都给应了。
“皇爷...”大狗推门进来。
朱元璋正是气头上,猛灌了一大口浓茶,呼出一口浊气,“说!”
大狗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站在朱元璋身边,贴着耳朵,“皇爷...高丽侯八百里加急。人,现在就在外头侯着呢。”
“八百里加急...”
朱元璋嘴里默默的重复一遍,双眼圆睁,“让他进来吧。”
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几个钦天监,“这几个,你给咱拖下去,好好的审!咱给他们的钱,他们都给用到哪儿去了。咱再许他们三天,三天之后,雨还是不停,全都剐了!”
到了偏殿,大狗这把来人领进来。
“臣见过皇爷,这是高丽侯八百里加急,请皇爷御览。”说着,再从胸口,摸出那张皱巴巴的折子。
朱元璋伸手接过,大狗再点亮一根蜡烛。
偏殿里头,顿时明亮了不少。借着烛光,朱元璋深深皱眉,从头看完。嘴里默念着,看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来时,老四已经是出兵了?”
“正是,燕王是白天带兵走的。而高丽侯,是临近傍晚巡视回来的。见燕王不在营中,便连忙的给朝廷去了这份八百里加急。”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坐在墩子上,看着一处发呆。
蜡烛顶端,跳动的火焰在朱元璋的眼中跃动。佝偻着身子,静静的坐在墩子上。额头的细纹,愈来愈聚拢。直至,双眼变得无神。
“兀良哈人呢?”
大狗小声回答,“回皇爷,吴王他还在谈。听着吴王的意思,兀良哈似有所松动。副使密约吴王,言同伐鞑靼、瓦剌二部。只是,他们要咱们大明,先行出兵。”
“吴王不肯,便是又僵持在这儿。今早,吴王给递了折子。太子爷给御览的,您便是没见着。”
朱元璋听着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去,派人把吴王叫来。”
大狗略有迟疑,“皇爷,丑时已经过了。这么晚,再把吴王叫来。要不,臣去那儿守着。待明日一早,臣就请吴王到奉天殿来...”
“去吧,甭管他睡了没。这往后啊,指不定折子啥时候来呢。当皇帝的,就别想着,啥时候能好好的睡上一觉。除非,他是铁了心的要做昏君了。”
大狗不敢再接话,只得是奉命先去了。
朱元璋坐在光影下,忽的就笑了,“打的好,要咱说,谈啥谈。他兀良哈,杀了咱大明的百姓,还想把这给瞒过去。咱大孙,跟他爹一个样,还是心软。”
“这点,他该和他四叔学学。该打时,就去打。总想着谈,瞧瞧那赵宋,谈了三百年,谈出个什么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