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却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虽然回门要送给薛氏的礼品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但姜老夫人却依然不放心,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惹得薛氏以为他们周家不知礼数,待她不敬重,从而心里对周舜钦有了意见。于是当周舜钦和陆锦澜过来用早膳的时候,她不但数次问起周舜钦回门的礼品可都已经备好了,还特地叫茉莉将她前儿才信得的那两罐碧螺春拿出来,让周舜钦和陆锦澜带给薛氏。
“......上次舜钦去拜访你母亲,你母亲让他给我捎回了一罐好茶叶,我就晓得你母亲定然是个喜欢喝茶的。这两罐子碧螺春是我才得的,是今年才下枝头的新茶,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尝一尝。”
陆锦澜原是要推辞的。
这碧螺春可是十分名贵的茶叶,而且还是今年才下枝头的新茶,可见也是十分难得的。原本姜老夫人给她准备的那些回门的礼品就已经很多,也都是贵重的东西了,哪里能这会儿还让她将这两罐子碧螺春也拿出来给母亲呢。
就让姜老夫人将这两罐子碧螺春留着自己喝。
却听到姜老夫人在笑着说道:“你母亲生养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嫁到我们家里来,我心里可是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我还要感谢你的母亲呢。所以只是这两罐子茶叶罢了,算得什么?任凭这世间再好的东西,我这会儿都想给你的母亲送过去。”
既然她都这般说了,陆锦澜自然是不好再说推辞的话的。就伸手接过这两罐子碧螺春,又转手交给站在她身后的雪柳。
因着还要出门赶回去,所以用完早饭后,陆锦澜和周舜钦并未在清夏堂多待,而是同姜老夫人作辞之后,就起身走出了清夏堂,往大门口走去。
府门外是早就有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在等着了的。赶车的小厮看到周舜钦和陆锦澜走出大门,忙搬来供人上下马车的马凳,然后就低着头,垂着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周舜钦扶着陆锦澜的手,让她先上了马车,他自己随后才矮身钻了进去,又随手放下了淡青色的车帘子。
赶车的小厮见他们两个都坐进了马车里面,赶忙过来收起马凳。然后又纵身一跃,跳到了马车的车辕上,这才一抖手中长长的缰绳。
拉车的马儿听到这一声抖缰绳的声音,顿时四蹄移动,马车也就缓缓的往前走动了起来。
马车里面,此刻陆锦澜正和周舜钦并排坐在马车凳上。
其实上次薛氏被陆弘文气的晕厥了过去,陆锦澜前去求助叶兰舟救薛氏之时,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和周舜钦共乘过一辆马车了。不过那会儿周舜钦虽然襄王有意,但却还未向陆锦澜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所以他们二人纵然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但却并没有说多少话儿,反倒充斥着他们两人之间的都是暗流涌动的暧昧和尴尬之意。
但这会儿却不一样了。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是成过亲的夫妻了,彼此之间什么样亲密的事情没有做过?而且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陆锦澜在周舜钦面前也没有当初那样拘束的感觉了。
所以这一路上陆锦澜和周舜钦虽然并不能说是有说有笑的,但无论周舜钦说什么,在陆锦澜这里总是会有所回应的。
他们两个人就这般一路上一直说着话儿,于是连原本的路途都好像变短了一般。就仿似只是过了那么一瞬间,马车就停了下来。然后陆锦澜又隔着淡青色的车帘,听到小厮在恭敬的说着:“三爷,三夫人,陆府到了。”
途中周舜钦是伸手握住了陆锦澜的手的。且自打握上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放开,但这会儿马车既已停了,陆府也到了,虽然他很不舍得放开手中握着的温软的小手,但也只能恋恋不舍的放开。然后他就伸手掀开车帘子,矮着身,当先走下了马车。
周舜钦的个子是十分的修长的,所以他走下马车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脚踩在马凳上,而是直接长腿一迈,就那样的走下了马车。
不过当他随后一手撩开车帘子,一手握着陆锦澜的手的时候,他不但小心翼翼的牵着陆锦澜的手走下马车去,而别一边儿口中还十分细心的叮嘱着陆锦澜:“踩着马凳。注意脚下。慢慢的走,不要着急。”
陆锦澜虽然对此并没有言语,但从她上扬的唇角不难看出此刻她心中的喜悦。
守在陆府大门口的小厮是早就看到周舜钦和陆锦澜了的。他一边遣人往府里面通报周舜钦和陆锦澜回来了的事,一边他已经快步的走下了台阶,对着周舜钦和陆锦澜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满面堆笑的说着:“姑奶奶,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打从今儿早上起,夫人就已经一直遣人过来看姑奶奶您和姑爷有没有回来呢。”
陆锦澜这几日心中也十分的挂念薛氏,这会儿又听这看门的小厮这么一说,她心里不由的就更加的挂念起薛氏来了。
一时也就顾不上说什么了,只加快脚步就直接往前走了。
而周舜钦身为新姑爷,今儿头一遭回门,那是肯定要给陆府里的人留一个好印象的。所以即便只是陆府里面一个看门的小厮罢了,但周舜钦还是示意跟着他的随从拿了一吊钱出来赏给这个小厮。
这个看门的小厮接了一吊钱在手,他心里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当下忙扒在地上对着周舜钦磕了个头,眉开眼笑的说着:“小的多谢姑爷赏。”
周舜钦口中叫着让他起来,但一双脚却已经不停歇,从小厮的身边擦身而过,急着去追赶陆锦澜了。
而陆锦澜虽然是较周舜钦先往前走了,但周舜钦的一双腿却是很长的,他只这轻松的往前迈出一步,陆锦澜却要迈上两三步才行。再者,周舜钦这会儿又着急追上陆锦澜,所以自然他迈步的速度较平日要快上许多。于是这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周舜钦就已经快要追上了陆锦澜。
同时他的口中已经在喊着:“澜儿,你等等我。”
陆锦澜听到他的叫喊声,也就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他。
等到周舜钦走到自己身边,陆锦澜就面带歉意的对他说着:“刚刚听到那看门小厮说的话,我心里就担心母亲等我等得心急了。我一着急,这才先走,并没有要故意抛下你的意思。”
周舜钦却已经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不用跟我解释。”
说着,周舜钦就对陆锦澜安抚似的,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着,“你离家几日,想念你母亲是很正常的事。她一早就盼着你今儿早点回来,你知道了,赶着立刻去见她,这也是人之常情,我都理解的。”
人与人之间,贵在理解。陆锦澜听了周舜钦说的这番话,不由的就对他报以一笑。
她原就生了个十分出众的相貌,只不过平常因着矜持的缘故,很少笑罢了。但这会儿她这般嫣然一笑,便如同是一朵海棠花,绽放在早春的枝头,可以说是惊艳了整个春日。自然,也是一点儿都不费力的惊艳到了周舜钦。
所以漫说陆锦澜只是心中挂念薛氏,一时抛下他先走了而已,便是陆锦澜做了任何事,但凡只要她肯对他这般笑上一笑,他都肯定会立刻就原谅了她的。
于是周舜钦这会儿难免就会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起来,也就更加的握住了陆锦澜的手,两个人并着肩,一块儿往前走去。
汀兰居里,薛氏刚刚听到有丫鬟一路小跑的进来通报,说是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她只高兴的连坐都坐不住了,干脆就一路直接接到了门外来。
远远的,她果然就看到了陆锦澜的身影。以及跟她并肩走在一起的周舜钦的身影,以及他们两个人正手牵着手一块儿往前走的场景......
虽然现在的世道都说做女子的应该端庄矜持,各个高门世家也以此来要求自家的女儿,但是现在薛氏看到陆锦澜和周舜钦手牵手一同往前走的场景,她心里却是十分的高兴。
因为这样至少说明,周舜钦待陆锦澜是发自内心的好的。不然他又怎么会在外面都会牵着陆锦澜的手呢?
而身为一个母亲,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女儿过的好来的高兴呢?
陆锦澜这时也看到了站在院门外翘首相望的薛氏,就忙挣脱了周舜钦握着她的手。
她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来是因着让母亲看到她和周舜钦这般连走个路都要牵着手,那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而这二来,则是她这几日确实心中十分的挂念着薛氏,这会儿猛然的看到她,心里又怎么会不激动呢?
就挣脱开周舜钦的手,忙着快步的往薛氏就一路小跑了过去。
薛氏看到她一路小跑了过来,慌的忙说她:“你慢些儿走,仔细跌倒。”
她口中一面说着这话,一面眼眶却开始有些发热了起来。
而这时陆锦澜已经一路小跑到了她的跟前,然后伸出收手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手。
薛氏也紧紧的握住了陆锦澜的双手。
然后薛氏一边儿用目光上下打量着陆锦澜,一边儿就笑着说道:“刚刚你那般一路小跑的朝我奔过来,倒叫我想起从前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每次看到我回来,你也会这样一路小跑的朝着我奔来。那会儿我就当心你摔跤了,所以每次都会提心吊胆的叫着你,澜儿,你慢些儿走,仔细跌倒。却不想这一眨眼,我的女儿竟就这样的大了,做了别人的妻子了。”
说到后来,薛氏眼里原就含着的那些泪水是无论如何再也憋不住了,扑簌簌的沿着脸颊就滚落了下来。
从前陆锦澜还小的时候,她忙着执掌中馈,忙着襄助陆弘文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所以总是没有时间能够陪伴陆锦澜。往往她忙了一天回来,还未走到汀兰居的时候,远远的就会看到陆锦澜那小小的身影站在院门旁翘首以盼。
而每每陆锦澜远远的看到她的时候,总会高兴的大叫母亲,然后一路朝她飞奔而来。
那个时候薛氏总以为她往后会有很多时间会陪伴着陆锦澜的,却不想光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仿佛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会站在院门外等着她,看到她回来就会欢呼一声母亲,然后朝她飞跑过来的小小人儿就长大了。嫁到了别人家去,做了别人的妻子,她却再也不能如当初所设想过的那般,会多多的陪伴在自己的女儿身边了。
所以当初在她眼中心中看来无比重要的那些事都算什么呢?现在看来,无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唯有陪伴时的心动,才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