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和陆锦澜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屋内灯烛高燃,照的各处亮如白昼,屋外则秋虫唧唧声不断,安宁静谧。
薛氏正在看着屋里的陈设:同明间隔断的一座紫檀木架绣玉兰花和画眉鸟的轻纱屏风;顶槅上垂下来的两只镶彩绘玻璃,垂着大红色流苏的六方宫灯;角落里摆放着的海棠式样高几上放着的一盆名为残雪惊鸿的名贵菊花,以及陆锦澜身后的炕桌上放着的一对钧红釉瓷瓶,里面插着几枝色彩鲜艳的孔雀翎。
“屋里的这些摆设,从我年少时便是如此,从不曾变过。就是高几上放着的那盆菊花,虽则每年摆放的菊花品种,颜色都不一样,但母亲知道我爱菊,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的屋子里总会摆放上家里开的最好的那一盆菊花的。”
说着,说着,薛氏就开始叹息起来:“从前每次回来都只是匆匆的住几日即走,从没有细细的看过这屋里的每一样陈设,现在仔细看来,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从前总以为成了亲,丈夫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所以她的全副心思也只扑在了那个陆家,但现在回头看过来,能让她觉得安心的,从来只有这里。
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锦华轩,这个薛家,这个父母在的地方。
白檀用小茶盘捧了两碗茶来,陆锦澜亲自将其中的一碗放在薛氏的面前。
听了薛氏说的感慨的话语,她就微微的笑着,说道:“既如此,母亲这次回来便多住些时候罢。”
薛氏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若现在还如同从前一般,家中只有母亲与两位兄长,我自是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位兄长俱已成亲。这俗话说的好,兄长跟我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嫂子可不是。我若只是每次偶尔回来住个几日还罢了,那是客,嫂子还能对我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但我要是时不时的就跑回来,一回来就住着不走了,你瞧瞧到时我那两位嫂子还会不会对我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说到这里,薛氏就想起下午季氏的表现,不由的就冷哼了一声。
“你瞧瞧你那大伯母。今儿下午你外祖母不过将你和丹溪放在一块儿提了一嘴,你那大伯母就如临大敌一般,怕的跟什么似的,脸色都变了。打量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就是担心你外祖母会让丹溪娶了你呗。”
说着,薛氏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再继续往下说下去了,而是转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陆锦澜。
陆锦澜正端了盖碗喝茶。上好的毛峰茶,喝着味儿虽淡,但用来去一去晚膳时吃的油腻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也不会因为味儿过浓的缘故,导致待会儿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
只是她忽然就感觉到有一道十分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端着盖碗的手一顿。然后陆锦澜慢慢的合上盖碗,抬眼对上薛氏望过来的目光,问着:“母亲,您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事么?”
不过按照她的经验,一般母亲这般望着她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果然,下一刻,陆锦澜就听到她的母亲在兴致勃勃的说着:“澜儿,你觉得你大表哥怎么样?”
陆锦澜:......
陆锦澜又不是个傻的,她当然明白薛氏为什么会忽然问她这句话了。
只是,母亲啊,您刚刚不是才各种说大伯母的不是嘛,怎么现在却又存了想要撮合我和大表哥的心思呢?难道您忘了,大表哥可是大伯母的儿子啊!
而且他还是大伯母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薛氏却没有留意到陆锦澜眼中的无可奈何之色,而是继续兴致勃勃的对陆锦澜细数着薛丹溪的优点。
“你看你大表哥长的好,性子好,学问好,同时他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最重要的是,从小他对你就极为的爱护,你若嫁了他,他肯定只会对你更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对你大表哥知根知底的,这样就绝不是盲婚哑嫁了。你也就不用跟撞天婚似的,只听媒人的一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再者,你若当真嫁给你大表哥了,但凡有你外祖母在的一日,那你在这薛家不说横着走,那也是没人再欺负你一下的。凡事都有你外祖母给你做主呢!就算再过个二十年,三十年的,纵然你外祖母不在了,但你的公公可是你的舅舅,只要有他在,那也肯定没人敢欺负你的!”
薛氏越说就越兴奋。
身为女子,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所嫁非人了,那往后过的将是一眼都望不到头的苦日子。所以这般一比较下来,薛氏就觉得若陆锦澜能够嫁给薛丹溪,那将会是极好的一个选择。
陆锦澜却没有说话。因为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想起了周舜钦。
还记得今儿上午在她家中的园子里,他那般郑重的问着她,我欲求娶你为妻,不知你是否愿意呢?
当时自己心乱如麻,并没有立刻就回复他,只说容她考虑几日。
周舜钦虽然彼时并未逼她,但却也是坚定的说过的,等过几日他就会来问她的答复。
可她随后却是立刻就让人收拾行装,同母亲一起到这通州来了......
此事她并未遣人去告知周舜钦,也不知等过几日他再去陆府寻她,得知她已去了通州时,他心中会做如何想。
会不会觉得她这是在故意逃避?又或是会觉得,她这种行为其实就是拒绝他的意思?
这般一想,陆锦澜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紧。也就没有心思再去听薛氏在说些什么了。
而薛氏说了一会儿,抬眼见陆锦澜明显一副神游天外,没有将她刚刚说的话听进去的样子,就叫她:“澜儿?澜儿?”
她连着叫了好几声,且一次声音比一次大,陆锦澜才终于恍然回过神来。忙问着:“母亲,怎么了?”
薛氏就说道:“我没怎么,倒是我想问问你怎么了。方才你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听到我跟你说的话?”
“我明白母亲是在为我着想,”
陆锦澜温声的回答着,“不过这种事,并非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大表哥对我,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情,所以母亲,您就不要在这里乱点鸳鸯谱了。”
薛氏却不赞同她的话:“我女儿这样的好,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而且我瞧着丹溪从小对你就很好。就是先前,他忽然看到你的时候,我可是瞧到他脸上立刻就浮现出惊喜的神情来了。照我说啊,指不定丹溪心里就有你呢。”
陆锦澜并不信薛氏说的这话,不过她也并未反驳,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就作罢。
薛氏也没有再说什么。
左右她现在已经带着陆锦澜回通州了,总是要在这里住个几日的。若丹溪那孩子果真对她的澜儿有意,那在这段时日里,他肯定就会主动来找她的。到时候两孩子天天在一块了,这感情不就培养起来了?那成亲也是水到渠成,早晚的事了。
而果然,到了次日,薛丹溪就来约陆锦澜出去游玩。
不过一来昨日一路奔波,陆锦澜确实是乏了,二来陆锦澜心里总在犹豫要不要遣人去告知周舜钦一声,自己到了通州外祖母家里的事,所以对于薛丹溪的相约,她并没有答应。
薛丹溪也有自己的事要忙,鲜少有在家的时候。不过即便如此,他每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会给陆锦澜或是带一些小玩意儿,或是带一些糕点,再在陆锦澜这里坐一坐,同她说说话儿。
如此三四日之后,这一日薛丹溪又过来约陆锦澜出去游玩,陆锦澜想了一想,也就没有再推辞。禀报过薛氏和薛老夫人之后,就带着雪柳同薛丹溪一块儿出府去了。
不想这一去,竟然就碰上了周舜钦。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