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陆锦澜说的这一番话,薛氏怔愣了好一会儿。
她是万万没想到陆弘文竟然无甚才干,遭吏部弹劾说尸位素餐的。她更加没有想到,陆弘文竟然会有胆子卷入朋党之争!
片刻之后她才叹息着对陆锦澜说道:“刚刚我想起从前第一次见你到父亲时的场景,现在想来,竟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甚至我到现在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他那时的相貌了。”
“再想到那一年我整个人就如同魔怔了一般。明明你外祖父和你外祖母都说你父亲人品不正,不许我嫁他,但我就是非他不嫁。而且那时候我心里还觉得你外祖父和你外祖母看人的眼光不行,你父亲往后是肯定会出人头地的。到那时候我一定要得意洋洋的回去告诉他们知道。”
“所以后来但凡家中之事我是从不用你父亲操一点儿心的,只要他用功读书就够了。至于银钱上的事,那更是不消说的。你父亲要一百两的银子,我能给他五百两。但凡他要用的东西,我肯定都是让人买最好的给他。就是后来他官场上的那些打点和应酬,哪一样不是我用心挑线出来的礼品?既贵重,又精美。”
“只是啊,他的官儿眼见着是越做越大了,待我们母女两个却是越来越差了。现在可倒好,他连这个三品的户部右侍郎都做不了了,倒是枉费我花了那么多的银钱。”
说到这里,薛氏还自嘲的笑了一声。
“你瞧我,都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要在乎什么官儿不官儿的?而且在这件事上,你父亲的痛苦肯定要远大于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如此痛苦,我也算是什么仇都报了。”
其实薛氏倒也不是为陆弘文伤心,而是他们两人毕竟是少年夫妻,她是看着他从一个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就好比原是一块空地,她费了无数的心思,看着空地上慢慢的,一层层的盖起了一座豪华的楼台。忽然一日,却要叫她亲眼看着这楼台轰的一下就倒塌了,她心里面总是难免会有那么几分感慨的。
不过也就只有感慨罢了。毕竟她虽然费了半生的心血在这座楼台上,但这座楼台却太伤她的心了,她是早就已经决定要抛却掉的。
就对陆锦澜说道:“你考虑的很对。白姨娘做下那样的事,你父亲是肯定要出手料理她和陆锦月的。此事却是机密之事。一来事关他身为男人的脸面问题,二来,毕竟是活生生的几条人命。后面又有他官职上的变动,这样的多事之秋,你和我确实还是要避一避的好。就去通州你外祖母家罢。我也好些时候没见过你外祖母和你舅舅他们了。前两日他们还曾写了书信过来,问我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呢。说若觉得还好,就叫我们母女两个回去住一段时间。”
白檀和绿檀做事都是十分麻利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指使着小丫鬟和仆妇们将薛氏要带走的行装都给整理好了。
陆锦澜这时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来。就让白檀和绿檀将母亲嫁妆里面诸如金银细软,古玩字画之类好搬动的贵重东西都挑拣出来装箱。然后就叫了母亲当初陪嫁过来的几房家人,让他们将这些箱子都运到母亲名下的一家当铺里面放好。
为的就是怕等过些日子陆弘文官职变动的旨意下来,他必定会不甘心,就会拿银钱或东西到处去打点。
整个陆家的家产可就只有那些,压根就不够他打点的。到时他肯定就会打母亲嫁妆的主意了。
这些年母亲为着他已经贴了好些自己的嫁妆出去,这时候怎么还能让他再占母亲嫁妆的便宜呢?所以是肯定要将这些好拿的都转移出府的。至于剩下的,都是些一堂一堂的家具和些屏风罢了。虽然也都是用紫檀木,黄花梨木这样珍贵的木材做成的,但料想陆弘文也没法子将这些东西拿出去送人。
等到一切都打点好之后,陆锦澜这才同薛氏出门,坐上马车前往通州。
虽然仅拉着行李的马车就有四五辆之多,但陆弘文现在正叫了心腹在花厅秘密交代,要他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白姨娘和陆锦月。为免会走漏风声,所以事先陆弘文还特地对府中其他下人交代过,不论今日府中发生何事,若无他的传唤,任何人不得进花厅叫他。若不然,他便要重重处罚。
于是虽然陆锦澜和薛氏出了京城之后就遣了小厮回来告知陆弘文,她们母女两人回通州小住的事,但那报信的小厮回府之后却一直见不到陆弘文。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陆弘文的随从出来说老爷到书房了,却已经都是月上中天时分了。这会儿夫人和大小姐早就已经到通州了。只怕她们两人甚至都已经歇下了。
于是这小厮立刻赶往书房见陆弘文。
陆弘文没想到都已经这么晚了,竟然还会有人过来跟他回事。所以他表现的极为的不耐烦,沉着一张脸就十分不悦的问着:“什么事?”
那小厮先是跪下了,然后才将先前陆锦澜交代他的话原样说了出来。
“夫人说通州的太夫人昨儿叫人送了一封书信来。信里太夫人说很想念夫人,想让夫人回去住几日。夫人心里也挂念着太夫人,于是今儿她索性就带着大小姐一块回通州小住几日。”
“夫人还说了,她原是想过来跟老爷您说一声这事的,但无奈老爷您今日却一直在忙,伺候您的小厮压根就不往里面通报的,夫人担心若一直这么等下去,等到通州的时候时间就太晚了,于是她就先带着大小姐走了,让小的在这里等着告诉老爷这事。只是小的却没有想到老爷这会儿才有空见小的。”
总之就是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往陆弘文的身上推,这样即便他心里明明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却照样儿要让他在明面上挑不出薛氏和陆锦澜母女两的半点儿错处来。
而陆弘文显然是不信小厮说的这番话的。
即便通州的太夫人真的写信说想女儿和外孙女了,想让她们回去住几日,可怎么薛氏和陆锦澜就特地挑着今儿走呢?要知道早上他才刚将陆锦澜叫到花厅给怒骂了一顿的。后来周舜钦又来了,爆出白琼玉和李修昀做下的那等好事来。
陆弘文是不信陆锦澜会不知道那件事的。周舜钦都已经那般明晃晃的说他心悦陆锦澜了,什么话会不对她讲?
陆锦澜又不傻,她是肯定能猜想到他不会饶了白姨娘和陆锦月的,所以她这才一回去之后就立刻撺掇薛氏离开这里,想必为的也不过就是躲一躲这场风波罢了。
不过陆弘文对这件事倒不是很生气,反倒觉得陆锦澜还有几分聪明。白姨娘和陆锦月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省得他去一一的封口。
陆弘文也不怕薛氏和陆锦澜不回来。再如何都是他的妻女,她们两个总不能在通州待一辈子。而且现在白姨娘没了,这掌中馈的事还是要落到薛氏的身上的。
而且陆弘文想想白姨娘这段时日管着家,确实比不上以往薛氏管家的时候。旁的不说,不但账房时常在他面前说没钱支付他在外面买的那些东西,就是他日常吃的伙食和穿的衣裳都比以往差了不少。
还得是薛氏管家才行。毕竟她的嫁妆丰厚,人又大方,家中开支有银钱不足的地方,她总是会默默填补上的。
这般一想,陆弘文就觉得薛氏和陆锦澜就算现在离开也没什么。反正过几日她们母女两个肯定就会回来的。
不过几日之后,他却没有等来薛氏和陆锦澜母女两人的归家消息,反而等来了一道将他贬往崖州为通判的旨意。
然后的事情就如同陆锦澜所料想的一般,陆弘文心有不甘。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能做到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但这会儿却将他外放出京为官。
而且那崖州是什么好地方?瘴气毒虫出没,被贬到那里为官的人有几个能安好无恙的回来?多是死在任上的。
就还是想着要多花银钱打点打点。就算到最后真的不能留京为官,能改为贬到江南富庶之地为官也是好的。
但等他冲去府里的账房,命先生将府里的账本拿出来给他看时,才发现账上竟连一百两的银子都没有。这还让他拿什么去打点?
他立刻就想起了薛氏的嫁妆。
他是知道薛氏的嫁妆放在哪里的。立刻就冲去汀兰居,叫人打开两侧四间耳房的门。
但白檀,绿檀和吴妈妈早就跟着薛氏和陆锦澜一块儿去通州了,这四间耳房的钥匙可都是在她们几个人手里的,其他汀兰居里的丫鬟和仆妇又怎么会有?
陆弘文拿不到钥匙,索性就叫人寻了一把斧头来。亲自接过,然后一一的劈开了那四间耳房的门。
不想等他进内一看,却只有诸如家具屏风之类不好搬动的笨重东西罢了。其他但凡好拿的东西,诸如金银细软,字画古董,珍贵的药材之类,可是一样都看不到的。
到了这会儿,陆弘文如何还不明白薛氏和陆锦澜就是故意将那些东西给转移了?但这会儿他确实需要大量的银钱用来打点。所以就算他前些日子刚在薛氏面前夸下海口,说往后再不会主动去找她,但这会儿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吩咐人备马。要立刻赶去通州见薛氏,求她能给他银钱,好让他能度过这次难关。